说到这里,靖安侯已是老泪纵横。

他一直坚信说出口的秘密将不再是秘密,所以镇远侯遗孤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些年,他愧疚过、郁闷过、后怕过,唯有对救下镇远侯幼子一事从不言悔。

镇远侯曾是大梁的脊梁,挑起了万里山河,这样的人,他的血脉不能断。

“兰山把持朝政十数年,靠得绝不只是阿谀奉承,你是外室子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之后,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恐怕瞒不住他了,所以把你喊了过来,不能让你再蒙在鼓里。”

邵明渊垂眸,一言不发。

他能说什么呢?感谢上天待他不薄,让他摆脱了外室子的屈辱身份?

可是他全族人的性命又怎么算?

他效忠的君主,却是残忍杀害他全族人的刽子手,甚至连幼童都不放过。

邵明渊从没觉得这么茫然过。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大逆不道,可是那股怨气盘旋于胸口,无处宣泄。

靖安侯明显带出老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经安排你三弟去河渝白鹿书院读书,那里有我的老部下,一旦家中有什么变故,至少能护着他隐姓埋名度过一生。明渊,为父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是让你心中有数,若能有个应对就再好不过了。为父无能,除了被动等着兰山的动作,并无好的办法。”

在京城,武将是永远干不过文臣的。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往前数百年就没有文人起事改朝换代的,是以历来的帝王都会下意识忌惮武将,而更相信文臣。

他们这些领过兵的一旦回到京城兵权便被收回,犹如老虎入笼,除了看起来吓人其实一点威胁没有,根本比不了那些天子近臣随便碰碰嘴皮子就能决定人生死。

靖安侯目光深沉看着邵明渊。

他知道这个孩子不一样,因为得天独厚的领兵才能,哪怕同样是关入笼中的猛虎,龙椅上那位亦不会随便开刀。

可曾经的镇远侯同样出类拔萃,最终还是难逃鸟尽弓藏的结局。

“父亲,您……不必担心我……”邵明渊声音低沉,神色莫名,“那大哥他们呢?”

“他们?”靖安侯眼中闪过痛楚,“你大哥不能走,他一走就会被兰山看出来了。”

说到这里,靖安侯闭了闭眼睛:“你大哥是世子,这是他该背起的责任,亦是他该承受的惩罚。”

早在他收留镇远侯幼子的那天起,他就想过无数遍事情暴露之后的结局,但他不后悔。

如果他后悔了,那些撞死在龙柱上的御史算什么?那些因为求情惹怒了皇上丢了官职甚至性命的大臣算什么?那些掩护镇远侯幼子逃脱后为了守住秘密自刎身亡的义士们算什么?

镇远侯不惜百死保家国,他们自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替他保住这一滴血脉。

邵明渊单膝跪了下来。

靖安侯忙俯身去扶他:“明渊,你这是干什么?”

“父亲,请您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靖安侯把邵明渊扶了起来,神色难减忧虑:“明渊,你想干什么?”

见邵明渊不语,靖安侯吃了一惊:“明渊,你可不要冲动。我知道你手下出众,可你的亲卫统共才数百人,别说京城各卫,单是锦鳞卫都有近万人,一旦与之对峙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

靖安侯深深看了邵明渊一眼:“更何况你的父亲是令人敬仰的忠臣良将,你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