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

5月4日是青年人的节日,团代会结束以后,新任镇团委书记周菁邀请最年轻的副镇长侯卫东参加团组织的活动,到沙州去旅行。

周菁是小姑娘,她眨巴着眼睛,态度很是诚恳。

侯卫东苦笑道:“我现在哪里有时间去旅行,天天提心吊胆,就怕电话铃声响起来。”

周菁才提拔当了团委书记,最关注镇团委的工作如何抓出特色。她红着脸,道:“侯镇,我有事情向你汇报,团委一穷二白,这次去沙州学习,想找社事办化点缘,请你支持。”

“请我参加团委活动是假,想让我出血才是真。”

“侯镇是我们团员们学习的榜样。上一次你说,每个团支部书记都要办一个实体,团委才有威信,我觉得很有道理。这一次我是带团支部书记们参观沙州最大的青年创业基地,回来之后我们展开讨论,分步实施。”

“我给苏主任打声招呼,给多少,你同苏主任商量。”

周菁欢天喜地地走了。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苏亚军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侯卫东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口。这一次,苏亚军满脸是笑,进门就报喜:“侯镇长,报告一个好消息,刚才接到了尖山村唐桂元的电话。他们村里死了一个人,家属答应交钱,钱已经送到了唐桂元手里。”

侯卫东拍着胸口,道:“看到你进门,我差点被吓死了,再这样搞下去,我要得心脏病。”

苏亚军高兴地道:“三次行动,社事办花了一万多块钱,现在总算开始回流了。”

侯卫东这几天都紧盯着殡葬改革的事情,他已经做好了再打几场硬仗的思想准备。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心情大好,道:“万事开头难,我们总算熬过了最难的一关。”又道,“刚才周菁来化缘,你还是给新团委书记一点面子。”

苏亚军早就忘记了侯卫东是跳票镇长,点头道:“等会儿我去找周菁,团委的工作我还是要支持。”

苏亚军走后,侯卫东仍然回味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见粟明的身影从门口一晃而过,便想去给他报告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

赵永胜的办公室与粟明的办公室都在最西端,算得上门对门,户对户。这是镇政府办公室布置的一般格局,表达书记、镇长亲密无间。

侯卫东快步经过刘坤大门,眼角余光瞥了刘坤一眼。刘坤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报纸,似乎没有留意外面发生的来来往往。他放慢了脚步,心道:“赵永胜办公室那副对联写得好,每临大事有静气,我走这么快,太不稳重了。”

来到办公室门口时,粟明的声音隐约地传了过来:“我认为侯卫东的看法也有可取之处,目前在下青林五保老人有近百人,若是原地重建,最多能容纳四十多人,还缺乏活动空间……民政局许彬副局长已经原则上同意了新方案。”

侯卫东听到粟明提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见四周无人,站在门外又听了几耳朵。

赵永胜道:“侯卫东办事能力强,就是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这么重大的事情不经过党委就擅自上报了,他这是在将军,和上次秦飞跃到县政府汇报工作是一样的性质。”

他说话的声调不高,但是话很重,把侯卫东吓了一跳。

“侯卫东肯办事,这值得鼓励,尽管方法有些不妥当,以后慢慢教育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新的敬老院选址还是不错的。”

侯卫东不愿意再听,轻手轻脚退了回去。他知道粟明是用迂回的办法来说服赵永胜,但是听到粟明这样说话,他心中仍有些隐隐不快,心道:“上报民政局的事情其实是粟明干的,我怎么总是当过河卒子!”

他有些烦躁,关了办公室的门,回粮站去了。

老邢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把花刀,正在为盆景修枝。他的盆景别具一格,绝大多数都是以枯朽的树干为主体,主干枯朽,木质部有着各种空洞。但是树干的边缘仍然枝叶繁芜,根部露出盆土外,有如枯木逢春,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

他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侯卫东站在背后,不经意回过头,还吓了一跳,道:“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

“看你这么专心,不忍心打扰你。”

老邢把花刀放下,拍了拍手,说了一句:“侯镇是性情中人。”

侯卫东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评价,问道:“我是性情中人,何以见得?”

“我昨天听老尹讲,你在抓场镇卫生,对吧?”

“嗯。”

老邢蹲下去摘了一片枯叶,道:“打扫场镇卫生不稀奇,栽点行道树也很正常,关键是将这等偏僻小镇的人行道上栽满了桂花树。这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做到的事情,没有真性情,想不到栽桂花树。”

侯卫东笑了起来:“这算什么真性情,青林山这么多的桂花树,不充分利用,实在可惜,我这是功利主义。”

“我也是算是老青林了,在这上下青林数十平方公里,只有两人最喜欢桂树,一是上青林小学的铁柄生,另一个就是老弟。”

“难怪老邢对我不错,原来是看在桂树的面子之上。”

老邢眼睛翻了好几下,道:“桂花树是树中君子,和桂花生活很安全。与人在一起要时时刻刻提防冷箭伤人,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侯卫东暗道:“老邢曾经当过粮食局副局长,因为作风问题被下派到了青林粮站。在那个年代居然敢于作风不好,老邢才是真汉子真性情。”当然,这个评语他只能闷在心头。

和老邢闲扯了几句,他回到屋里,把门窗打开,透透湿气。在屋角一个木箱装着些生石灰,这是社事办为他准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除湿。

侯卫东心中始终堵了一口闷气,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电视,心思渐渐飞出了青林镇。

如今他面临着三个选择:一是调沙州南部新区工作;二是调益杨开发区工作;三是留在青林镇。这三个选择都是有利有弊。

沙州南部新区方案,高健副书记虽然答应得含糊,但是只要再做一做粟明俊工作,应该问题不大。此事的弊端在于:调到沙州以后,要将青林镇建立的人脉全部放弃。此事有利之处在于:沙州南部新区处于沙州改革开放前沿,也有很多向上的机会,更关键的是夫妻团圆。

调到益杨开发区,弊处在于:肯定当不了开发区的副职,只能从二级班子干起,或者是从一般干部做起。利处在于:秦飞跃是开发区老大,能得到重视,提升的几率大。

留在青林镇继续卖命,弊处在于:自己是跳票当了副镇长,下一次换届能否保住副镇长的位置,还是未知数。至于群众威信等等,不过是过眼云烟。利处在于:1996年高速公路建设的体量极大,有很多机会。

三个念头就在头脑里盘来旋去,侯卫东最终下定了决心:“再留在青林镇干一年,等到高速路完工,然后调到沙州南部新区。”

坐在床上乱想了一会儿,侯卫东看着床头的手机,还是忍不住取了过来,再次打开。

他是拥有手机的新潮一族,可自从有了这个手机,他的行踪就由手机掌握,不管躲在哪个角落都会被人找到,无所遁形。手机凌晨或是夜晚的尖利铃声,经常折磨他的脑神经。

今天走进粮站大门的时候,他将手机关了。可是关掉手机以后,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看了一集《宰相刘罗锅》,忍不住又将手机打开。刚刚打开不到一分钟,手机便如脱衣舞娘一般,搔首弄姿地扭动着叫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