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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裴老夫人坐在一张椅上,已卸去珠冠,身上的诰命服却还没换下,目光扫了一圈立在自己跟前的儿子媳妇们,道:“这些时日,为了给我老太婆过个寿,哄我高兴,你们几个辛苦了。”

裴荃忙道:“娘怎说出这样的话?何来的辛苦,况且,原本就是我们的本分。”

辛夫人和孟氏也点头称是。

裴老夫人微微一笑:“我们家最近好事不少。我过寿就罢了,不值一提。祉儿得了缺,珞儿功课拔尖,我很是高兴。”

这几年,裴老夫人身体不大好,深居简出,已经很久没像今日这样。将儿子媳妇几人都叫到跟前了,方才看她神色凝重,本以为她对今夜寿庆感到不满,几人都有些惴惴,等她开口了,原来是称赞,松了口气,都笑道:“全是仰仗了娘的福气和体面。”

裴老夫人道:“我一老太太,有什么体面可让你们仰仗的,你们心里不要嫌我糊涂老不死,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轻,何况今日还刚做了大寿,辛夫人和裴荃夫妇愣了下,顿时面露惶惑,裴荃道:“娘这话说的,实是让做儿子的担不起。我若是有做错了事的地方,惹娘伤心,娘尽管教训,便是打死我,也是我当受的,怎好这样咒自己?”

裴老夫人沉默着。裴荃心里渐渐发虚。

此次荫补,裴荃原本盼能落在自己身上,好进一进已经多年没有晋升的官职,最后却因了宋家的缘故,落到侄儿裴修祉的头上,自然失望,又听孟氏说大房花了将近两千两,心里更是生出芥蒂,自然了,表面也是和气的,却没想到今夜刚做完寿,就被叫来,又听了这样的话,不敢开口。

辛夫人和孟氏相互看了一眼。

裴老夫人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气,复道:“今日大家高兴,原本我是不该扫你们兴致的,只是心里有些话,想着今日不说,下回又不知是何时了。”

“娘有话尽管吩咐!”裴荃忙道。辛夫人和孟氏也附和。

“如此我便说了。今日是我出了趟屋,无意却听到几个下人背后闲话。那些话不堪入耳也就罢了,我更是不解,国公府何时开始,连个起码的规矩也没了,以致于下人松懈到了这等地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句话,便是上行下效。上头做家主的没有个样子,下面做下人的,自然也就变本加厉。”

孟氏不吭声,辛夫人脸色微变,迟疑了下,道:“全是我的不是,没教管好下人……”

裴老夫人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都忙,此刻把你们叫来说这话,不是要听谁向我认错,只是心中颇多感慨。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我年轻的时候,看着你们的老大人用命挣出了这份家业,如今一晃眼,我都已经有了曾孙。自古以来,身居富贵,能知止足者本就少,至于克己复礼,穷而无怨,更是罕有。裴家这几年,境况是不如从前了,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土相扶为墙,人相扶为家,若自己家里人都你争我斗,用不着别人如何,再过个几年,裴家自己也就先乱了。”

裴荃额头渗出薄汗,辛夫人和孟氏低头不语。

裴老夫人摇了摇头:“也怨不得你们。说起来,最该怪罪的,第一个便是我。这几年太过疏懒,未尽到长辈的本分……”

她沉吟了下,望向辛夫人:“我知道家里进项少了,你们各自都有难处。祉儿此次为补缺用掉的钱,从我的体己里出……”

辛夫人一愣,待要开口,老夫人又转向裴荃和孟氏:“也不能让你们二房吃亏。等珞儿成亲之时,花费必定不少,我如今给了大房多少,到时便会补给你们多少。我所能做,也仅此而已,若还有不公之处,盼你们体谅我,就此把事情抹过,勿再因此生着嫌隙。被外人知道,脸往哪里搁去?”

裴荃上前噗通一声下跪,磕头道:“娘,这钱做儿子的万万不能要。全是我糊涂,竟和侄儿计较了起来。您莫气坏了身子。您老人家健在,才是我们裴家的福。”

辛夫人和孟氏亦纷纷自责。

裴老夫人眼中微微显出泪光,道:“不瞒你们说,今日这个大寿,于我是无可无不可,我是体谅你们,为了让你们高兴,才点头出来见客的,我盼你们也能体谅我的一片心。福祸无门,惟人所召。我活到了这把年纪,见多了富贵沉浮,只要一家人心向齐,今日不顺,未必明日就不会翻身了。话我言尽于此。你们若觉有理,回去了记着,比你们替我做一百个大寿还要给我添福。”

裴荃磕头,辛夫人和孟氏也唯唯诺诺,满口答应。

裴老夫人看向辛夫人:“全哥也不小了,过了年就满五岁,该好好教教规矩,往后不许再随意领去宋家了。”

辛夫人一愣,迟疑了下:“那边自己跑来接……”

裴老夫人哼了一声,盯着辛夫人:“他是姓裴还是姓宋?你只为儿子着想,怎就不为孙子着想?”

辛夫人满脸通红,讪讪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