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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和颜悦色, 一如她平常的样子。

重重叠叠的明黄帐幔间, 漂浮着一股香料和药混合在一起的苦恶气味。殿牖紧闭,深殿里的光线昏暗而沉重,仿佛一团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嘉芙望着龙床上那个名叫萧胤棠的男子,跪在那里,已经跪了半柱香的时辰了。

短短不过十年间,大魏的皇权便更替了四次, 年号从天禧、承宁、永熙易替成先帝世宗朝的昭平, 中间还起过战事, 不可谓不频繁,但从先帝朝开始, 大魏彻底结束内部动荡,国力日益强盛,民生亦得安定。萧胤棠从父亲世宗手中接掌皇权后, 塞北边陲再起风云, 新帝雄心勃勃, 登基次年,不顾群臣的苦谏和阻拦, 倾举国之兵, 御驾亲征突厥。是役虽艰难而胜, 但他却不慎受伤, 归朝后伤情恶化, 御医束手无策, 现在已经开始有不好的消息在暗中流传了。

萧胤棠一直昏睡着,突然,他的双手抬了起来,在空中乱舞,仿佛正在奋力抵挡着什么。

他的双目依旧闭着,但眉头却紧紧地团在了一起,神色痛苦而惊恐,额前不断有冷汗冒出,看起来正在经受着什么可怕梦魇折磨似的。

嘉芙急忙爬起来,靠过去,捉住了他冰冷汗湿的手。

“皇上,醒醒——”

下一刻,她被皇帝重重地一把推开,人跌坐到了地上,不顾疼痛,爬起来再靠近,却听他发出了几声含含糊糊的梦呓。

“右安!右安!这就是你加给我的报应吗?放过我吧!不要怪我!要怪就怪父皇!全都是他造的孽——”

萧胤棠的喉咙下咯咯作响,似有一双看不见手的正在掐着他,呼吸困难。

嘉芙心口突突一阵乱跳。梦魇里的萧胤棠继续呓语着,却变了腔调。

“朕是皇帝!朕是大魏的皇帝!裴右安,朕不怕你!你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你就算变成了鬼,又能奈朕如何!”

他咬牙切齿,面庞扭曲,乱舞的手恰好抓住了嘉芙的一只手腕,立刻收紧五指,齿关间格格作响,顷刻间,梦中全身最后的力气似都凝聚到了这五指之中。

嘉芙感到腕骨犹如要被捏碎了,强忍着剧痛,又叫了他一声。

萧胤棠终于苏醒了,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双目定定地注视了身畔的嘉芙。

嘉芙脸色微微苍白,和他对望了片刻,朝他露出一丝笑容:“皇上,是妾身……”

萧胤棠松开了她的手腕,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嘉芙为他拭着额前冷汗。

他脸色苍白,闭目了片刻,用微弱的声音问了句:“阿芙,方才你可听到朕在梦中说了什么?”

嘉芙执帕的手轻轻一顿。

裴右安,卫国公府长子,自小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但天资超群,读书过目不忘,十四岁就中进士,当时的天禧帝对他十分喜爱,破格命他入弘文阁待诏,有“白衣公卿,少年宰相”之美名,先帝世宗对他亦十分器重。三年前,他死于安西节度使任上,终身未娶,时年不到三十。

据说,死前那夜,在素叶城中,他旧病复发,呕血溢盂,秉烛见前来探视的左右下属,人皆涕泪,他却面不改色,依旧谈笑自如,称自己自小与药石为伍,曾被断言活不过十岁,苟延至今,已是问天多借了二十载,死并无憾。

裴病殒于塞外孤城的噩耗传至京城,据说先帝世宗悲恸过度,当时竟晕厥了过去。

他死后并未归葬裴家祖陵,而是遵他自己的遗愿,就地葬在了素叶城外,军民哀哭震天,半月不愿散退,世宗破格追封他为安西王,身后之事,极尽荣哀。

论起关系,裴右安和嘉芙也是表兄妹,但两人之间,除了多年前的那次意外交集,一向并无往来。

“妾并未听到。”

她应道,继续替他拭汗。

萧胤棠慢慢吁出一口气,再闭目片刻,神色渐宁,轻轻握住了嘉芙的手,说,阿芙,朕爱你如命。自见你第一面起,便将你放在了心尖上,这些年,除了没能给你一个份位,自问宠爱已到极致。朕要去了,一概后事安排停当,你的母家,朕也有所安排。朕唯一舍不得的,便是你……

等朕去了,你可愿随朕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