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于宫门之外,崔银水亲自拿了脚凳放在车旁。嘉芙下车, 被引入宫中, 七拐八折, 最后行到当日大婚次早被裴右安领来谢恩过的那座殿前, 入内,停于外殿。崔银水嘱她稍候, 匆匆进去,片刻后便出来了,再引嘉芙入内, 行至内殿口, 轻声道:“禀万岁, 甄氏到了。”

李元贵走了出来,示意崔银水退下,嘉芙感激他对裴右安的暗中安排,只是这里也不好道谢,便向他福了一福, 李元贵忙退让, 轻声道:“随我来吧。”旋即转身朝里而去。

嘉芙定了定神,跟上步伐, 走了进去, 皇帝一身龙袍,还是坐于当日那张黄花梨螭龙纹椅上, 人看着消瘦了些, 但神情森严, 全无当日的慈和模样,见他两道目光投向自己,低头,朝地上铺的一张垫上跪了下去,行叩拜之礼。

李元贵也出去了,殿里只剩嘉芙和皇帝二人。皇帝道了句平身,又道:“李元贵说你要见朕,何事?”语气淡淡。

嘉芙谢恩,却依旧跪着,道:“禀万岁,罪臣妇求见万岁,乃是恳求万岁开恩,容罪臣妇亦去往北地。家夫获罪于万岁,若已伏诛,罪臣妇当为他收尸,如今有幸得万岁宽宥,留他性命,自古夫妻一体,罪臣妇亦甘同罪,随他同行。”

她说着,暗暗留意着皇帝神色,见他神态虽依旧冷淡,但看起来并无怒气,又叩头,再道:“除同罪之心,不敢欺瞒万岁,亦是出于担忧。北地苦寒,风沙暴烈,罪臣妇又听闻,那些地方,十一月便雪窖冰天,家夫自幼体弱,这些年,先是戎马倥偬,继又东奔西走,罪臣妇嫁他两年,他留在家中时日,屈指可数,本就劳身焦思,如今又去往那地,无人知他冷暖,罪臣妇忧他衣衾不暖,旧病复发,倘若万一有个不好,便辜负了万岁的留命之恩。”

她说的这话,虽是在提醒皇帝,但却又何尝不是心中所想,双目泛红。

“他这是咎由自取!朕给了他数次机会,他弃之不顾!”

皇帝终于开口,语气不复片刻前和自己说话时的冷淡,语调微扬。

嘉芙见他表情仿似微微激动,头低了下去:“当初祖母临终之前,曾屏退旁人,对罪臣妇言及家夫身世。家夫名为卫国公府长子,实则公爹当年从外抱养而来,家夫之亲父,乃公爹一异性兄弟,当年因事出有因,无法抚养于他,母又于生下他两日后,便不幸血崩而去,身世极其可怜。祖母说,她将家夫视为亲孙,知他体弱多病,她去后,唯一放心不下,便是他了,命罪臣妇无论如何,须代她照顾好家夫。罪臣妇当时应允了,如今不敢弃他不顾。求万岁再度开恩,容罪臣妇同去,既尽妻子本分,也全当初对祖母的诺言。”

殿内一片沉默,皇帝未曾开口。

嘉芙等待之时,悄悄抬眼,望了眼皇帝,见他目光凝滞,一动不动,料自己方才那话,必戳出了当日他去探望祖母一幕时的回忆,便再次低下了头。

“朕问你,此物你何来?你可知此物来历?”

半晌,皇帝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

嘉芙抬眼,见那面兰纹玉佩,被皇帝不知从哪里取出,攥在了手里,他的两道视线投向自己,目光幽暗、晦涩。

这面玉佩,在当初裴右安来泉州,递出之时,说是其父临终前所遗。

但在知道了裴右安的真正身世之后,嘉芙却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从前便暗中从裴家的老人那里打听过来,说裴文璟自幼喜爱兰花,早年她待字闺中,所居院中,植满兰花。她亦善画,裴老夫人那里,还留有一副她早年所画的画,落款印章为芜兰秋君,愈发确定,这面雕有兰纹的玉佩,必定是裴文璟的遗物。此次入京,她急着想见皇帝,皇帝却迟迟不见,心焦如焚,忽然想到了裴文璟的这件遗物,便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