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日, 距离皇帝的五十万寿庆典还有三天, 嘉芙和慈儿母子二人,悄然抵达了京城, 没有惊动任何的外人。

那时已是深夜,载着母子二人的那辆马车径直从长安左门入了皇宫,行至承天门前,母子下马车, 改上一顶四面封闭的软轿,被宫人抬着,往北入端门, 穿过左社稷右太庙中间的甬道,过午门,再往西。深沉的夜色之中, 一重重紧闭的宫门次第开启, 这行人最后经过西华门, 来到西苑。三更鼓过之时,被送到了一处名为蕉园的宫苑之内。

蕉园里花木繁茂, 白桥清波,太液池和园池款曲相连,池里养了数百尾尺长的五彩锦鲤, 逢了晴朗的白天,若是站在桥上朝着池面撒喂鱼饵, 锦鲤争相环游跳跃, 景象煞是喜人。供母子落脚歇息的宫室, 显然也预先经过精心布置,地铺云毯,锦帐绚烂,玉屏锦霞,博山吐香。

坐轿从宫门来到这里,行了一段不算短的路,慈儿还在轿中被嘉芙抱着时,便在母亲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嘉芙将儿子安顿好,是夜,和衣睡在了儿子的外侧,虽行路疲乏,却半点睡意也无,醒着到了天亮。

次日早上,慈儿睡饱醒来,崔银水人已在殿外等着伺候,嘉芙未用他,只叫他回,崔银水跪在了地上,嘉芙也不叫别的宫人进来服侍,自己帮儿子穿衣净面,又为他梳头。起身整理完毕,吃了早饭,慈儿好奇地打量四周,得知这里便是那座叫做“皇宫”的大屋子,记起那个大太监口中的未曾谋面的“皇爷爷”,问道:“娘,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皇爷爷?”

他话音刚落,嘉芙便听到外头传来了李元贵的声音:“夫人,万岁到了。”

嘉芙转头,伴着一道脚步声,看到一个人影跨入,身影出现在了殿口,那人朝内缓缓走了几步,便停下。

萧列来了,头戴一顶乌纱折上巾、身穿一件圆领窄袖襟肩各绣一金织盘龙的常袍,立定在那原地。

嘉芙微微吃惊。

她是昭平二年秋离开京都去往素叶城,如今昭平六年春,中间三四年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很久,但皇帝看起来竟苍老了不少。许是这几年国事操心过度,如今两鬓已生华发。

在嘉芙原本的印象里,皇帝应当还是个中年之人,但是此刻,看到皇帝的第一眼,她却觉得,皇帝真的老了,再不复壮年之态。

嘉芙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低头,带着身边的慈儿,领着他一道下跪,向面前的那人叩首,口称万岁。

萧列的目光落在嘉芙身边那个向自己叩拜的小小身影之上,定定地凝视着,身影一动不动。片刻后,见那孩子悄悄地抬头,偷偷看向自己,明亮的一双眼眸,露出好奇困惑之色,便朝那孩子露出笑容,向他招了招手。

慈儿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朝面前那个身穿黄衣,腰束玉带的人走了过去,停在距离他数步之外的地上,微微仰头,和萧列对望了片刻,迟疑了下,小声问道:“你就是我的皇爷爷?”声音稚嫩,犹带奶音,神气却极郑重。

萧列声音微微发颤:“你就是慈儿?”

慈儿点头:“慈儿是我的小名。我大名叫裴翊渊。‘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的翊渊。”

萧列凝视着面前的这孩子,强忍住心中翻涌而起的无限激动,朝他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他的跟前。

“裴翊渊,朕便是你的皇爷爷!”

萧列弯腰,将那孩子一下抱起,高高地举了起来。

嘉芙抬头,看见儿子小小的身子,被皇帝高高地举过头顶,儿子发出快活的笑声,笑声如铃,回荡在这殿室四角,心中不禁愈发骇异。

她不禁想起上一次她和皇帝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她赶到京城求见皇帝,皇帝余怒未消,在她觐见之时,他还盘问自己具体都知道了些什么。

当时她应付过去。皇帝或许真的相信了,或许并不相信,心照不宣而已。

几年过去了,那日李元贵来接她和慈儿,开口对慈儿说“皇爷爷”,便已令她吃惊,至此刻,皇帝竟当着她的面,自己直接就认下了慈儿,再没有丝毫的遮掩之态。

他究竟想做什么?

仿佛觉察到了她的骇异,萧列慢慢放下了慈儿,看向嘉芙,道:“你的寿礼,朕收到了。慈儿是朕的孙子,亲孙子。你将他带的很好,你起来吧。既来了,你安心留下便是。”他说完,看向那孩子,面露笑容:“慈儿,皇爷爷带你去皇爷爷那里玩,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