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再上朝。

萧安就说到了阵亡将士抚恤银两之事,请户部尽快调出银两发放下去。

阵亡将士最低五两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要一两万人加起来更不是小数目,户部尚书不得不站出来道:“陛下,因这一年多的战事,户部负责筹集粮草等,又有之前发放抚恤银。此回兵部报在户部的账目,有十万余两,户部还未曾秋收,这笔银子一时间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十万两银子,于之前的户部,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如今确实是不行了,户部尚书道:“还请陛下裁决。”

裁决什么呢?

户部没银子了,不只是朝廷里打仗这一年多花费了许多,还有之前没多久江南遭灾,江南人口众多,都是要吃饭的,就是混着沙子,也得给每人一天一顿稀饭才行。

而商户们手中的粮食,也大多流向了边关,并无多少可用到江南,如此压力之下,国库为了四处购买别处没有受灾害之地的存食,也出了一大笔血的。

在这之前,户部还在与皇帝请示,是否约束江南种植棉花面积,好让江南不至于灾害之时无存粮可应急。

皇帝揉了揉头,之前江南水患之时,朝廷就已经有了不允边关再动武之说,后来为江南筹集灾粮,他才登基,为不伤民心,也并未要求别处百姓无偿供粮,全数令户部出了银子购买,如今户部不想出这十万,也实属正常。倒不是户部真拿不出这十万银子,而是户部要用的地方太多了,一笔一笔的都是出账,却不到进账之时。

皇帝沉默不语,朝臣也纷纷说着朝廷之艰辛,萧安不得不开口道:“阵亡将士,为的是谁死守边关,驱逐蛮子?为的是陛下,为的是天下百姓!可有没有为的也有诸公?百姓服兵役,略有薄产之家为免兵役也出钱财,只有诸公因有功名在身,全家得以免除兵役。边关两万男儿,为了诸公能安稳站在此处,抛头撒血,战死不渝。如今诸公连予他们家人一份安慰也不想,是否欺人太甚!”

“五两银子,一条命也就如此低廉。不值诸公一双鞋面,更不值诸公一月茶水!想这些男儿当初若无兵役,就是在家种地,上山打猎,这五两银子也不过几年就能赚得!何须去边关卖命,做了天大的好事,也没人领情,只当他们是应当的?”萧安冷喝道。

“边关十余万男儿,无人不是妈生父母养!谁人上无双老下无弱弟?诸公每日上朝端的是为国为民,为何连这点怜悯也没有?边关十万将士,竟不如诸公内宅仆人!仆人生老病亡,还得主家几两碎银安抚!”

“陛下,边关十万男儿,也是陛下的臣民呐!”萧安说得义愤,脸庞已泪流满面。

这事其实不用闹到这个地步的,户部尚书他只是顺口叫个穷而已,只是想让皇帝看见自己的辛苦,让皇帝明白国库银子不多,没事儿少耗费一点,可哪是说不给阵亡将士抚恤银之事呢!

户部尚书赶紧上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别了,他比萧安亲爹年纪还大呢,掏出袖中干净的手帕给萧安,连忙叫屈,“萧元帅这话说到哪去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户部困难元帅你也知道,可也不是说不给,不过是延迟一两月,等秋收后,定然是要往下发的。”

萧安这一哭,得了哦,满朝文武都被骂了,这还是脾气好哦,脾气不好下朝找人蒙着米袋子打人的时候也有哦。

这鼻头一红,眼睫微闪,紧抿嘴角一脸严肃,没有半分让人觉得扭捏的模样,说得是心酸,脸上也一脸的心酸,就是皇帝也都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是朕之罪!”

完了,户部尚书暗想,新帝登基才一年多,能有什么罪,有罪也是臣子的罪!

噗通噗通的一长串,臣子们的膝盖就跪下来了,纷纷道:“陛下,是臣等有罪。”

群臣有什么罪?

国库不丰是事实,边关打仗太耗费也是事实,江南水患更是事实,老百姓的存粮被商贾高价收得流向边关是事实,皇帝不忍百姓受苦,愿意花银子寻百姓买口粮救助江南也是事实。

虽然群臣们各自都带了些小心思,可从大义上他们是没错的,反而是皇帝支持萧安有些穷兵黩武了。

皇帝只得道:“诸位的忠心,朕都知晓。国库空虚,朕也明白。边关的艰辛,朕更是清楚。”

就是绝口不提十万银子能不能从他内库里出,不过皇帝内库里,也不可能有多少银子,也大多都是些平时看着老值钱,要真到卖钱的时候就不值钱的东西。

皇帝与萧安道:“萧卿啊,那也是朕的子民,边关将士为守国门阵亡,朕也心中悲痛不已。但这笔银子,缓上两月,想也是无碍的。”

人也死了,就是要发银子下去,早发与晚发有什么区别?萧安这还是冲动了一些,户部尚书每发一笔银子都得叫一回穷,谁还不知道谁啊!

其实萧安闹这一场,倒不是真怕户部不出银子,而是别有目的。

“朝廷艰难,臣也是知道的,也并未说是朝廷想要赖掉这笔银子。只是臣想起边关的将士的艰难,难免就失态了。”萧安也退了一步。

不过朝廷延迟延迟再延迟的事情,倒也不是没发生过,总是有些意外比这些抚恤更重要的。

她要不闹一闹,后来你那要银子,我那要银子,要把这笔银子拖到哪一日去就难说了。

皇帝与萧安保证,“萧卿放心,这一笔银子,年内怎么都会放下去的,若不能,朕将户部尚书下罪!”

户部尚书是怎么样都得躺枪了,反正也不能更坏了,跟着萧安保证道:“萧元帅且放心,此事定然不会有错的。”

萧安这才放心,与皇帝道:“如此,臣也放心了,总不能让边关将士十余万寒了心。”

户部尚书暗想,也就你当元帅的时候,我这户部出血得最快最多,这要还寒心,天下就得完了。

当然,萧安也得趁机提出条件来,“还有一事,臣想请陛下恩准。”

皇帝点头,“说。”

只要别扯什么边关将士寒心,满朝文武都不是好东西就好。边关将士是为老百姓守边关的,这是大义;是为皇帝守边关的,这是大忠。当然守边关里保护的人里面也有群臣,这个就不好说了,也不怪群臣不敢搭话。

“臣请陛下到时请专人送发这笔银子,务必将此笔银子下发在阵亡将士家属手中。”萧安道。

萧安这一回来,就开始得罪人了。

户部发银子出去,发到地方知府手中的时候是一个数,知府发到县令手中之时是一个数,县令发到下面时是一个数,各地里长手里是一个数,最后到达阵亡将士家属手中又是另一个数了。

这里面多少弯弯绕绕,就是皇帝都未必愿意去查,她干脆就绝了他们的路了。

十万银子,发到最后许有五万就是万幸,被吞没的五万一层一层下去虽各自分得也不会很多,但蚊子腿也是肉,谁也不嫌弃肉少啊,这可真是得罪人的活儿。

别说萧安要断人家的路,就是皇帝答应了,这活儿怕也没人愿意干,毕竟此事一旦形成惯例,断的就不是蚊子腿而是大块肉了,干事儿的都得担心自己被人报复。

皇帝也想清明吏治,可并不是这个时候,毕竟朝廷里战事才了,江南水患方平,不好引起人心惶惶。

但萧安代表的是边关的十多万将士的民意,他也不可能拒绝,就道:“如此也可。”

君子一诺,一字千金。

话虽是这么说,可最后到底如何,只要不是写在白纸黑字上的,都是会变的,还是先把这人哄了再说才好。何况就是白纸黑字,最后也有变的呢。

等着散朝,皇帝召萧安与程谨安及常凤在勤政殿见。本也是昨日散朝就见的,然而皇帝也忙着,这才推到了今日。

皇帝问及关外部落情景,程谨安与皇帝细细说了这一年的战果。

因之前蛮子围困九关,还在九关拿下一城,萧安带着人马把蛮子们杀退出关后,蛮子就再也聚不起来了,纷纷随着各部落散去。

程谨安就跟常凤带着两万人马,还有之前三关和六关里的约莫三四万人马一道,在草原里杀了半年,先集中兵力把大的部落打散了,然后才随意对之。

随后季节变换,关外部落纷纷前往草原深处,死亡之海的方向前进,程谨安跟常凤又带着三万余兵马紧追着那些部落而去,到春季又跟着杀回来,算得上是把草原上的部落杀得都有些人心惶惶了。

这一路,虽是三万多的将士回来只有两万,阵亡将士差点过了一半,但到底是把蛮子们杀怕了。

如此,就算蛮子不与大庆投降说和,短时间里也不敢与大庆如何。

草原上的血腥之事,极尽残忍,程谨安不想多说,只怕污了圣人的耳,便都点到为止。

皇帝拍着程谨安的肩膀,“谨安之能,果真不容小觑啊!没想到如此年轻,就有此本事了。”

萧安就在旁边插嘴道:“那陛下就赐他个爵位呗!”

皇帝看了萧安一眼,还没跟她算在朝廷上胡说八道的账,哼声道:“还用你说?”

这就是会给了,萧安心里高兴,面上就带了出来。

皇帝本想骂萧安几句,但看着她那只空荡荡的袖口,话到嘴里就变得缓和了一些,“之前阵亡将士的也都做了帐,已经发得七七八八了,怎的这回阵亡一万多人,却要抚恤银十万多了?”

萧安道:“臣想遣散一部分将士。”

皇帝眉头一皱,“裁军让他们回故乡从事田产,本也是应当,只此事还是等些时候了,到底蛮子们都还没所有表示,只怕贸然裁军,会让他们以为大庆边防不足有可再趁之机。”

萧安就道:“并非是裁减军队,而是……有些兵,已经不适合呆在军中了。”

皇帝道:“这话是何意。”

程谨安接过了萧安的话,后面的话还是由他才合适,毕竟敢作敢当,“陛下,臣等在关外一年有余,杀生无数,为绝后患,做过许多有违仁义之事,只恐成诸将士的心疾。那十万银子除了那一万多阵亡将士的抚恤,还有不愿意再留在军中的将士遣散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