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许把菜单给她,让她来点菜。

想到段嘉许的病没好多久,桑稚点了清汤,然后按照正常人的口味,荤菜和素菜各点了一些。看到肥牛的时候,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点了一道。

很快,桑稚把菜单递还给他:“哥哥,你看看还要吃什么。”

段嘉许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拿起笔,把她纠结半天最后下定决心点好的肥牛划掉,改成墨鱼丸:“就这样吧。”

“……”

桑稚看了他一眼,忍气吞声地低头玩手机。

段嘉许往她的杯子里倒了点茶水,问道:“什么时候考试?”

“下个月26号开始。”

“那什么时候回家?”

“考完吧。”桑稚回想了下,“应该二月初。”

段嘉许:“记得提前订票,新年前的票不好定。”

桑稚点头:“知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很快,隔壁一桌的人吃完,服务员收拾完之后,带了两个年轻的女人进来。汤底也恰好上来。

桑稚把手机放下,眼一抬。

注意到其中一个女人有些眼熟,但她一时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个女人似乎是认识段嘉许。看到他,她的目光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起来,松开她朋友的手肘,走了过来,语气格外盛气凌人:“段嘉许。”

段嘉许本还跟桑稚说着话。

听到这声音,他的表情一顿,抬起了眼。

桑稚也顺势看了过去。

女人长得并不算好看,顶多算得上是清秀,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她的神情极为阴沉,眉眼显得有些刻薄:“要不是在这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她一凑近,桑稚就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桑稚一下子被刺激了记忆。

好像是上次她去段嘉许家,在电梯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桑稚收回视线,下意识看了段嘉许一眼。

他也已经收回了眼,没往那个女人的身上看。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散漫地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女人又道:“你没看到我给你打电话?”

桑稚抿了抿唇,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好像有些尴尬。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又拿出手机出来玩。

“你给我打电话了?”段嘉许拿起旁边的手机看了眼,而后缓缓抬眼,笑得温柔,“啊,我拉黑了。”

“你拉黑我?”女人瞬间炸了,“你有什么资格拉黑我?!我操你妈的!你就该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

她的音量拔高,尖锐到刺耳。

桑稚顿时又看向她,有点被吓到了。

女人的朋友拉住她,似乎也不明状况,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小颖,怎么了啊?这是谁?”

下一刻,桑稚看到,女人挣开了她朋友的手,突然拿起桌上装满水的水杯,像是气极一般,用力地泼到段嘉许的脸上。

他毫无防备,躲闪不及。

只来得及闭眼。

略显滚烫的水,淋到了他的身上。从他的发丝滑落,顺着额头,鼻梁,嘴唇往下掉,汇聚在下颚。

一滴又一滴。

狼狈不堪。

桑稚愣住了,怔怔地盯着他此刻的模样。

脑袋在一刻像是充了血,血气往上涌,所有的理智全无。桑稚捏了捏拳头,瞬间站了起来,也拿起桌上的水,举到女人的头顶,顺着往下淋。

女人的注意力全在段嘉许身上,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尖叫了一声,大吼道:“你谁啊!你发什么神经?”

听到这动静,段嘉许睁开眼。

他似乎也没想过桑稚会有这个举动,盯着桑稚的背影,目光有些愣。

像护崽子似的。

桑稚挡在他前方,反问道:“你发什么神经。”

“你管得着吗?”对着其他人,女人明显没有像在段嘉许面前那般咄咄逼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泼他……”

“我管你什么原因。”桑稚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阿姨,你要是动手谁有兴趣跟你讲道理?还有,别说泼水了,你要是敢打他,我一定也会打回去——”

“……”

她的语气极冷:“绝对不嫌脏了手。”

女人有些恼羞成怒,脸瞬间红了,手也一下子抬高。

注意到她这个举动,段嘉许立刻站了起来,把桑稚扯到自己的身后。他盯着那个女人,眼神带着凉意,却依然在笑:“那可不行。”

“……”

“我倒是挺嫌脏的。”

“……”

火锅店的经理在这个时候过来,好声好气地劝着架。

女人被她的朋友拖走。似乎是也觉得丢脸,她也没强硬地要继续呆着,那双眼却死死地盯着段嘉许。

像个厉鬼一样。

气氛顿时松了下来。

旁边的人视线却依然时不时往这边看。

桑稚的气势瞬间消了下来。她完全吃不下了,到前台处结了账,之后便扯着段嘉许出了火锅店。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他。

段嘉许接过,却没再有别的动静。目光盯着桑稚,眸色有些深,看不太出情绪。

他这一动不动的让桑稚有些急,她干脆自己抽几张纸巾出来,踮着脚帮他擦掉头发上的水。

桑稚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气得眼睛都红了,语气闷闷的:“那个人是谁啊。”

“一个不相关的人。”段嘉许稍稍回过神,弯下腰,思考了下,“严格算起来的话,是我爸的前债主吧?”

从他口里第二次听见“债主”两个字。

桑稚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没细问:“我上次去你家的时候,好像也看到她了。”

想了想,她又问:“她每次见到你都这样吗?”

段嘉许沉默了几秒:“差不多吧。”

“那也太吓人了吧。”桑稚又抽了张纸巾出来,替他把额角处的水也擦掉,嘀咕道,“她是情绪调控能力有问题吗?说几句话就突然上手的……”

段嘉许笑,状似无意道:“可能我真做了什么很对不起她的事情?”

桑稚瞅他:“你不是说是你爸爸的前债主吗?”

“嗯?”段嘉许语气淡淡,“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前’。”

“你爸爸的债主,”桑稚的动作停了下,认真理了下思路,然后认真说,“那不管前不前,也是你爸爸的债主。跟你又没关系。”

——“跟你又没关系。”

段嘉许的心脏重重一跳,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突然抬起眼,盯着她看。

桑稚的神态认真,拿着纸巾,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擦。所幸是那茶水放了一段时间,虽然他的皮肤有些发红,但看上去是没烫伤。

她继续说着话:“反正我只看到她莫名其妙上来用水泼你了。我哥说的,被欺负上门了不能忍——”

话还没说完,桑稚的视线顺势往下挪。

顿时止住了话。

段嘉许的目光一直未动。

恰好撞上了她的眼。

在这一瞬间。

像是回到了,之前在医院,被她帮忙擦脸的时候。

那次,对着那亲昵的举动,近距离的对视。他莫名其妙地,主动挪开了视线。

像是败下阵来。

这次,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上次靠得更加近。

她的眼睛极为漂亮,干净又澄澈,泛着明亮的光泽。

在他面前毫无攻击性。

跟刚刚为了保护他,站在那个女人面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其实跟从前比起来,她的变化也不小。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五官也显得精致秀丽,跟“小孩”这两个字,确实一点都不沾边。

他一直不太在意,也直接将那些变化忽视掉。

但好像,确实,是不太一样了。

段嘉许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皮肤白得像是透明,嘴唇红润而饱满。以及她的气息,轻轻的,有规律地,呼在他的脸上。

有些痒。

对视了好半晌。

似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又像是过了很久。

段嘉许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下。

桑稚忽地回过神,讷讷收回手:“哥哥,你自己擦吧。”

段嘉许安静了下,而后轻轻地应了声:“嗯。”

怕他觉得自己这反应有些突然,桑稚犹豫地解释了句:“你太高了,我给你擦你还得弯腰。”

说完,她把纸巾递给他:“给你纸巾。”

可半天也没见他接过。

桑稚又抬了眼,再次与他的目光对上。

段嘉许的眼眸深邃,微敛着,眼睫毛上还沾着一小颗没擦干净的水珠,明目张胆地盯着她,像是在放电。他站直了起来,目光直勾勾的,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

模样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他盯得也有些不自在,但桑稚也没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她有些恼羞成怒,音调也随之高了些:“干嘛。”

“没什么。”段嘉许顿了几秒,轻咳了声,眉眼带了几分春意,“忘了说,谢谢小桑稚保护哥哥。”

桑稚勉强地哦了声:“不用。”

她往周围看了眼,提议道:“要不要去附近买件衣服换上?”

没听到他的回应,桑稚又转过头,再次与他的视线撞上。她皱眉,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一头雾水道:“你老盯着我干嘛。”

“是吗。”段嘉许这才收回视线,弯着唇说,“那我不看了。”

桑稚的眼神古怪,指了指:“那去那家?”

段嘉许笑:“行。”

“你干嘛一直笑。”桑稚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被人泼水泼傻了?”

“嗯,好像是。”

“……”

可能是生了场病,让他的脑子变得不太清醒;也可能是因为隔壁床的那个大爷,在那一周时间里没日没夜的洗脑;还可能真的是被这杯水,冲昏了他的头脑。

在这一刻。

段嘉许突然,很想当一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