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笼罩着山林,偶尔有早起的鸟儿鸣叫,更添一份幽静。

习惯早起晨练的柳本球,穿着全套的李宁牌运动T恤、运动短裤、运动鞋,顺着刚修好的林间小道,从山脚下一口气跑到山顶的化成寺。稍事休息,他又会象往常一样,从山顶跑回山脚下的家里,然后洗澡、吃早餐、上班。

这座不高的小山叫化成岩,不是因山下那座正重建的化成寺而得名,而是因千多年前大文豪韩愈被贬至袁州任刺史,居住在这座小山之下的刺史府里,并在山石上写了‘化成’二字。世事沧桑,古人因谏迎佛骨而被贬,他曾经居住过的刺史府遗址,数百年后成了寺院,而且以他数百年前提的字命名。

满头大汗的柳本球跑到山脚下的家里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他的贴身秘书宋小军正坐在餐厅里啃包子、喝豆浆,桌上还放着几个文件夹。当大领导的秘书不容易,当柳本球的秘书算是轻松的,只要负责公务不要负责他的生活。换成其他的领导,宋小军手里拿的就不是文件夹,而是等在餐厅里给领导抹桌子、洗筷子、盛粥了。

以前有个冷笑话,柳本球还是听李家明说的,京城有个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一年,回到京城就闹了个难堪。据说,那干部和同事聚餐,一进包间就肩膀一耸,刚买的新大衣从肩膀上滑落在地,引来同僚们的嘲笑——当领导当习惯了,连脱大衣都要人帮?

这就是个笑话,而且是个冷笑话,从市委黄书记嘴里再次说出来,那就辛辣得很——我们有些干部,除了吃饭、拉屎、睡觉之外,什么事都离不开秘书,十足的废物!

话是这么说,黄书记的秘书照样会替他拎包、开车门、沏茶倒水、雨天打伞,侍候得他象个病人一样。整个市委、市府,也就是常务副市长柳本球只要秘书帮着处理公务,生活上一律不劳烦秘书。

从同古县政府办调上来的宋小军曾试着帮领导拎包,结果被告诫一句——我柳本球要的是助手、干将,不是佣人、小厮。自那以后,宋小军除了每日帮领导打开水、搞办公室卫生之外,其余的杂事都不再伸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公务上。

不过,官至副厅,而且是常务副市长,柳本球还真离不开秘书。如果没有秘书,柳本球不要做其他事了,光看那些文件就能让他每天在办公室里坐足二十四小时,而且星期六、星期日都得加班加点。有了得力的秘书过滤,柳本球就可以只看那些极少数的重要文件,然后扫一眼那些务虚的文件、画个圈,把主要精力放在发展经济上。

宋小军是他老熟人的儿子,因为六年前的一些事,被李家明按在县中教了三年书,然后再考到县政府办当秘书。也因为他父亲与李家明的恩怨,虽然笔试成绩第一、面试成绩第一,如果不是远在丰高当书记的柳本球打了电话,他照样进不了政府办。

好不容易进了政府办,也是坐冷板凳的命,宋小军给分管的副主任打杂,最苦最累的活他干,提拔的好事是想都别想。堂堂的师大本科生,给农校生端茶送水,而且在市府工作的老同学来调研,副主任马屁如潮之后就数落他没能力,这又是何等的屈辱?

要不是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又工作忙,宋小军真想辞职不干了,离开那个小县城去外面打工。

不过,那三四年的冷板凳,也让宋小军琢磨出了一个道理——做事先做人。因此,他与年少得志的李家仁不同,有时间时会与混得一般的同学们常来常往。同学有事时,不用人家开口,也会主动去帮忙。尤其是红白喜事,家在县城的宋小军都会通知原来的同学,一起去帮忙或凑份子。

机缘就这么来了,以前的高中同学王磊家里有白喜事,宋小军就联络一帮在县城的同学去帮忙。本来没想着有回报,纯粹是同学之间的帮忙,却没想到王磊感激同学们的帮助,替他向李家明求人情。

就这样,宋小军仕途上的阻碍瞬间即逝,立即成了常委副县长游学权的秘书,副主任的位子不好安排,但安排了一个副主任科员的级别,享受副科级待遇。常委副县长秘书没当两天,上面有人的游副县长高升至袁州区任区长,眼看着宋小军又要变成普通干部,哪知市府一纸调令,刚晋升为副主任科员宋小军,成了新任常务副市长柳本球的秘书,担任市府办公厅综合二科科长,权柄比排名靠后的副秘书长还重。

昨天是周末,对老同学很感激的宋小军去了王磊那玩,正好遇上在那躲轻闲的李家明。被人摆了一道,虽说是有因果,但要说没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可坐过几年冷板凳、看过旁人冷眼的宋小军还是理智地交好,没有丝毫怨气。

洗漱完的柳本球知道这事,洗漱完后自己动手盛了碗粥,随口道:“小宋,跟我说实话,恨李家明吗?”

这是私事,人情练达的宋小军神情复杂道:“柳叔,谈不上恨也说不上不恨。没有他,我可能早到乡镇锻炼去了,但绝对不可能到办公厅来;有了他,我在政府办坐了四年冷板凳,受尽了旁人的闲言碎语。”

“五味陈杂?”

“呵呵,有点。”

刚洗漱完的柳莎莎进来了,伸手端过她父亲刚盛好的粥,好奇道:“军哥,我就想不通,你教书教得好好的,怎么想走行政?”

‘何不食肉糜’,这是个官本位的社会,教书哪有当官好?这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总不能说是贪图荣华富贵吧?

可宋小军的迟疑,让习惯了美国那一套的柳莎莎鄙夷道:“军哥,不是我说你,你确实比不上李家明那混蛋。也幸好你没跟他对着干,否则早让他整死八百遍了。不就是想做人上人吗,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能想能做还不能说?”

怎么说话的?柳本球咳了两声,笑骂道:“你懂什么?隔行如隔山,干我们这一行的,能象你们那么直截了当吗?”

“怎么不能?人家竞选总统,都毫不掩饰自己想当,还卖力拉票呢。”

“知道什么叫国情不同吗?”

“是哦”,聪慧的柳莎莎吐了吐舌头,让她父亲老怀大慰,这才是他柳某人的女儿,不再是那个老成的小老太婆。

人嘛,少年时应该调皮捣蛋,年轻时就应该朝气蓬勃,而不是老于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