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已经很少做梦了。

但他方才做了很漫长的一个梦。

那是十八岁那年的一个雪夜。

他站在一场大雪中。

面前,是一座古庙。

“老君庙。”

他抬头,看见老君庙的屋檐上垂下来的水幕,茫茫的像是放下的珠帘,在空气中跳荡四溅的水花落在他脸上,冰凉彻骨。

北方的冬天总是这样,雪一夜一夜地不歇,天下笼在同一片雪幕中。

夜色深沉,家家闭户,细而长的小街上看不见一扇打开的窗子。

陆羽站在屋檐下,后背紧紧地贴着老君庙的墙壁,地上的积雪,基本要把他冻成冰棍了。

他想要一个温暖的火炉烤干他的衣服,如果可以,他还想要一个温热的饼,里面卷着一些碎肉和香菜。他饿了,胸腹里空荡荡的凉着。

他想自己也许应该离开这里了,离开老君庙窄窄的屋檐,这里已经很破旧了,庙里空荡荡的,没有道士,只有一口缺损的铜钟,乌鸦在里面做了窝,难听的叫声才为这个老庙增加了一点生气。

再不走的话,后面继母派来追杀他的人,估计又要赶上来了。

凭他现在的状态,必死无疑。

虽然他已经是个废人,武脉被陆野狐完全废掉。

但是他不想死。

他记得爷爷跟他讲过的,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他想自己或许应该沿着小街一路前行。小街两侧都是关闭的窗,小街也没有岔道,他将这么一路走下去,路的尽头迷蒙在一片鹅毛大雪中。

而这样的天气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从容地漫步在雪中。

他像是一个潦倒的乞丐,他的长衣已经湿透,他在大雨中来回踱步,他背着古剑提着酒壶。

他昂首对着天空喝一口,摇晃着那只壶,壶里的余酒“咣咣”地晃着响。那个人侧耳听着那声音,像是惋惜。

他来回踱步,他喝酒。

陆羽看着他。

这是个看不出多少岁的老头,或许比爷爷还老,但精神还算不错。

眼睛很亮,有点像五点钟方向的启明星。

酒壶里的声音越大,酒越来越少,雪渐渐地就要停了,陆羽想天就要亮了。也许他可以趁着天亮前出发,这样日过晌午,他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

那样的话,在后面的杀手找到他之前,他还可以多活几天。

雪中踱步的老头儿灌下了最后一口酒,他把酒壶抛出去,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真是个怪人。”陆羽心想。

“你听说过长白山么?”老头儿问。

“长白山?”

“长白山是一座山,在北边很远的地方,要走很久才可以到。那里整年都是白雪,冷了一点,可是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搅你。那里传说是西王母所居,山顶有只大鸟,名曰‘希有’,背阔一万九千里,每年西王母从羽翼登上大鸟的背,和她的丈夫东王公相会,但是我却从未见过。你愿意和我同去么?”

陆羽出了一下神,老头儿转头直视他。

“有人要杀我,我跟你走,他们能找到我么?”他问。

“不能。”老头摇摇头。

“那我跟你走。”陆羽点了点头。

老头儿也点了点头:“那好,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弟子。我叫陈道藏,你要记住我的名字。你也不再叫陆长青,你需要一个新的名字,以后,你便叫陆羽。项羽的羽,关羽的羽,羽化冲天的羽。我要看见你如西王母的大鸟‘希有’一般,破茧成蝶、羽化冲天。”

他向着陆羽走来,从怀中摸出了一只油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