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在告诉程雨声,不用画蛇添足多说、多做些什么。

回到程府,从第二日清晨开始,那位境界足以震慑世上绝大部分修士的老人便开始教导程雨声练刀,程雨声这个人其实吃得下苦,心智也算不错,若不是如此,当初他的师父也不会收下他,他这些年入了青丝境之后,对于修行一事也不曾懈怠,只是终究是没有名师在旁指点,进展缓慢。

老人现如今便住在程府,又是他们这一脉的师长,自然对于程雨声来讲,是一桩天大的福缘。

只不过第一日之后,程雨声便完全不这么想了。

老人教导,委实太过可怕。

老人的方法倒也不能说是罕见,甚至还可以说太过普通,每日程雨声一到小院,最开始定然是被老人将一身的修为境界给彻底用法子暂时退去,这便是成了一个普通江湖武夫,然后老人便以最简单的打熬体魄的法子开始让程雨声吃苦头。

以往有一身气机护体还好,现如今灵府里的气机半点都调不出来,这般打熬体魄,便是吃了大苦头。

早先几日,每日都累的腿脚无力的程雨声回到住处都是惨白如纸,这让一向疼爱他的家中长辈就要去那小院子里讨个公道,却被老爷子断然喝止。

这位几乎都不怎么掺和朝堂大事的老爷子当天发了狠话,谁敢去叨扰那位老前辈,不管在家里是个什么地位,都要一律赶出程家。

这让原本便只是想着和程雨声关系能再进一些的偏房长辈一下子便打消了这个心思,一些是真心疼爱的程雨声的长辈们最多是有些埋怨老爷子小题大做,可最后也没敢忤逆。

老爷子难得生气,还敢和他对着干,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况且程雨声本人都没有在家里叫苦,你们这些人瞎操心个什么劲。

实际上以老人打熬体魄的法子,一般修士若是知道这是在打熬一个青丝境的修士,只怕要笑掉大牙,说上老人一句误人子弟,可老人既然是一位登楼境的修士,这样做便成了定然有深意,哪个敢小瞧了去?

登楼境的修士,大多数都是潜心修行,行走世间的有几位?

再说了,现如今山河里那些个声名赫赫的人物,可也都是这个境界的。

学宫掌教苏夜,沉斜山观主梁亦,还有之前掀起无边风浪的魔教教主林红烛?

这都是登楼境的修为。

再往上,找出几个比他们更出彩的人物,只怕只能抬头看天了。

黄昏时分,又熬过一日的程雨声拣了条木凳坐在小院里,看着一旁喝着酒的师伯,起了馋心,试探问道:“师伯,给口酒喝?”

老人转头看了一眼程雨声,张口拒绝,“你喝几口,怎么得了?要是老夫这万斤酒都喝完了,胆气还没足,怎么办?岂不是看着天上人逍遥自在?”

程雨声心想着之前不是没喝过,这才过了多少时间,您老就这么生分了。

虽然是想着这事,可等张开口的时候,嘴里却是变作了另外的言语,“师伯,三教圣人好端端的在云端坐着,你动不动就要斩,好像没有什么道理啊!”

老人似笑非笑,开口问道:“老夫且问你,为何朝青秋要在北海斩杀一尊大妖?”

前些日子朝青秋在北海斩杀鲲鹏一事,早已经世间皆知,在观战的修士口中一传十十传百,就连这些世俗里的普通百姓都知道有位剑仙有如此杀力,程雨声自然也知道,之前消息传到洛阳城的时候,程雨声还想起那个背负剑匣的年轻人,当然随即便想到叶笙歌了。

程雨声试探着说道:“妖土平白无故出了一尊大妖,要是朝剑仙不出手斩杀,妖族想来会势大吧,对于人族来说,不会有什么好处。”

老人瞥了一眼程雨声,喝了口酒,又问道:“那朝青秋杀了大妖之后呢,得到了什么?”

程雨声猛然抬头,“天底下想学剑的修士多了些!”

老人笑着点头,“朝青秋出剑杀大妖,自然是积攒了滔天声望,让这么多修士真正真真切切的看到过一次剑仙风采,即便是只有十分之一的修士有这个想法,也不错了,至于到了剑山那边,到底是有几个人能够真正走上那条剑道,虽说不好说,但你不觉得这是剑士一脉重现风采的引子?”

“剑士一脉尚且有一位剑仙坐镇,能够让三教修士忌惮几分,可咱们这一脉,不过是些孤魂野鬼,若是不杀那么一两个天上人,如何能被人看得起?”

程雨声一怔,随即苦笑道:“便是为此,师伯就要对圣人动手?”

老人笑而不语,倒是没有给出答案。

要杀圣人,除去真要生死相搏以外,所要承受的还不止如此。

圣人是对抗妖族的最大依仗,无故而杀,必将山河不容。

老人喝了口酒,喃喃道:“不好杀啊。”

——

秋日的清晨如约来到甘河山上,李扶摇换上一身青衫,背负剑匣,缓步走出竹楼,鱼凫腰间悬着那柄朱颜,就跟在李扶摇身后。

常临站在竹楼外,等了很久。

这个固执的少年一直认为报仇是自己的事情,本来就不需要人陪同前往,可毕竟是在小邑楼中,掌门朝风尘的话比师父柳宁还要管用,没人能够不听。

李扶摇有多厉害,常临至今都历历在目,犹记于心,要是李扶摇真要出手帮他,这报仇就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可常临还是不愿意,一开始便反对,为此还亲自去求朝风尘,可朝风尘异常坚决,根本都没有理会常临。

再加上李扶摇承诺绝不出手帮忙,他只是要下山游历,顺手护着他常临的小命,这样一来,常临脸色才好看不少。

三人下山,常临是柳宁的弟子,对待这个唯一的客卿,辈分一直说不清楚,最后干脆便以师叔来称呼便是。

走在山道上,常临开口问道:“师叔,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为什么听了我要练剑报仇就不再说话了,是不看好常临?”

这个问题困惑在常临心中很久了,这才问出。

李扶摇想了想,直白道:“当时只是想着下山去吃水煮豆腐,并无其他想法,随口一问,当即便忘了,更没有你说的这些不看好之类的,若是真不看好,那日你在凉亭里见我,就不可能拜入小邑楼了。”

常临哦了一声,脸色又好看许多。

李扶摇看了他一眼,多说了些话,“报仇始终是自己的事情,不管你怎么看,怎么想,还是我怎么看怎么想,最后还是得你自己去做,我也有仇家,报仇的时候要到什么程度,全靠自己把握,我不插手,但你要是滥杀无辜,我当即便要废了你,说不定还要杀了你。”

“至于什么是无辜,什么程度上够得上无辜,想来你自己掂量的清楚。”

“报仇是你和仇人的事情,不要迁怒到旁人。”

李扶摇说了这些话,忽然自嘲道:“忽然觉得自己话太多。”

鱼凫在身后捂嘴轻笑,“公子说的都挺对的啊。”

其实说这些话,大抵是从之前在洛阳城的经历以及之后在山下小镇上面对青泥的时候想出来的东西,说给其他人听没什么道理。

但是说给真要报仇的常临,才恰到好处。

至于常临听不听得进去,李扶摇好像没有太过在乎。

有些话说了就是,能不能被人拿去用,要看运气。

三人下山,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程,忽然在一旁山道看见一头大黑驴。

李扶摇一拍脑门,无奈一笑,“我还把你忘了。”

这头黑驴不是风吕又还能是谁?

这两年中,他在山上四处瞎逛,经常出没于那处温泉,在竹楼的时间都稀少不已,才让李扶摇一时间没想起还有风吕。

看了风吕一眼,李扶摇笑问道:“一起走?”

风吕翻了白眼,没有搭理他。

你走了,让老子一个人在山上面对朝风尘?

老子可不遭这份罪!

李扶摇懂他的意思,于是便笑了笑,这一次三人下山变成了三人一驴。

正正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