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死了,你这鬼地方,怎么连个风扇都没有?”

这是在方文惕的小修理店里面的操作间。大约三四个平方的样子,实际是方文惕的卧室。柳俊还是不习惯在外间当着许多顾客的面操刀。被一堆人当怪物般围观着,问个没完没了,味道不大好。

柳俊已经习惯中午来这里帮忙。毕竟总是太晚回去老妈会生气。打从在牛肉面馆和严玉成提了一下,严玉成挺上心,给吴秋阳露了点意思,就将阮碧秀从莲花公社调回了向阳镇。倒是工作单位让大家都有些出乎意料,居然是向阳镇派出所副指导员。

阮碧秀开始还有些犹豫,觉得自己一个女同志,又没搞过政法工作,骤然担任向阳镇水陆派出所的副指导员,怕胜任不了。公安局长颜松柏很热心,亲自登门来做工作。似乎阮碧秀是个如何了不得的公安专才,不去向阳镇派出所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大革命时期砸烂“公检法”,多年来政法系统都处于很不正常的状态。“四人帮”粉碎之后,有些改善,仍然很不足。当时公安局远不如后来吃香。颜松柏哭着喊着要将阮碧秀调过去,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傍上柳主任这个新贵。

柳俊自然是极力赞成,要做“衙内”,强权机关怎能没人撑腰?还有什么人,比自己的亲老妈更靠得住?

最后还是柳晋才一锤定音,点头认可,阮碧秀便去了派出所上任。

这些日子,方文惕的小修理店声名暂起,慕名而来的人渐渐增多,一天不过来,就累积起许多待修理的电器。

正是六月天气,骄阳胜火。

方文惕的卧室就一个小窗户,热得蒸笼也似,坐了不到十分钟,柳俊便汗流浃背,不禁大声抱怨。

“大少爷,你就忍忍吧,你当这是县革委?还想要风扇?”

方文惕走过来,拿起一把蒲扇给柳俊扇了几下。

“这样不行,完全没办法做事。得弄台风扇。”

“嘿嘿,一台风扇几十块呢,我要交房租,要吃饭,拿什么去买?”

方文惕撇撇嘴,有点看不上柳俊的娇气。

柳俊毫不在意:“买不起就自己动手做一台。”

“啥?你要自己动手做风扇?”

方文惕傻了眼。在他看来,能做风扇的都是大城市的大工厂,柳俊一个小屁孩,居然如此口出大言。

说干就干,实在是热得很了。

“行了行了,别发傻了。拿五块钱来,我到废品公司去转转,看有没有废马达卖。”

“你……你真要做风扇?”

柳俊骂道:“瞧你那点出息,风扇不是人做出来的?”

方文惕将信将疑,还是给了柳俊五块钱。反正这风扇要真做好了,大多数时候也是他方文惕在用。

向阳镇不大,废旧物质回收公司就在老街过去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大中午的,门市部没顾客,只有两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在聊天,估计是门市部的营业员。见柳俊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其中一个就喝斥道:“小孩,看什么?想偷东西?”

什么话?本衙内看上去很像一个贼不成?

“我来买东西。”

两名营业员一怔,笑了起来:“小孩,我们这里只收东西,不卖。你走错地方了。”

“阿姨,我来买废电机。我爸爸是修理工,用得上。”

柳俊知道自己长得贼帅,加上嘴巴甜点,颇能讨女人欢喜。这一招果然管用,营业员的态度马上友善起来,不过还是拒绝了他的要求。

“不行啊,小朋友,公家的东西不能卖给私人。”

这倒是实话。那时节的废品回收公司,回收废品的时候可以针对私人,销售却是公对公的。

“没关系,我照样付钱就是了。反正现在又没人。”

说着,柳俊拿出那几张一元的人民币晃了晃。

两个营业员果然心动,对视一眼,又四周瞧了瞧,就朝里面呶呶嘴。

果真不出所料,废品里其实有许多好东西。一大堆废电机里面,至少有五六个是基本能用的。估计有些是赃物,还有一些是工厂管理不善流出来的。做废品卖掉,肥了私人。

柳俊挑了一个基本完好,连轴承都连在一起的电机走到柜台处,将四块钱放在桌子上,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种私下交易,谁也不愿意声张。两名营业员平白得了一注意外之财,料必要高兴好几天罢?

方文惕见柳俊真的拿了一台电机回来,就有顿足捶胸的意思。

他原本只是想忽悠柳俊一把。吹电风扇,自己还没有那么娇贵,那是上等人才配得到的享受。他一个没正经职业的瘸子,可不敢这么奢侈。

“愣着干嘛,去,找一张白铁皮来剪风扇叶片。”

“怎……怎么剪?”

“真啰嗦。只管去找白铁皮,到时我给你画出来,你照着剪就行了。另外还要搞一些铁丝,做风扇防护罩用的。呐,这是剩下的一块钱,还给你。”

原以为五块钱都泡了汤,突然又还回一块,方文惕滴血的心灵得到了些许安慰。无奈之下,只得唠唠叨叨去找柳俊需要的东西。

别看方文惕瘸着一条腿,做这些事情蛮利索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久之后居然真弄回一张白铁皮和一小捆铁丝,只不过锈迹斑斑,粗细不一,卖相不大好。

那时柳俊已经将电机整好,正在用一个小木箱子改装机壳。

方文惕只是不大懂得无线电知识,双手十分灵巧,又是成年人,力气比柳俊大得多,干这些活计正是拿手好戏,不到一个小时,叶片剪好,用砂纸将铁丝打磨光滑,一个像模像样的防护罩也做成了。没有电钻,我就土法上马,叫方文惕用凿子在叶片根部凿出三个小洞,用螺丝钉铆结实,安上防护罩,接通电源,叶片立即疯转起来,一阵阵凉风拂面而来,那感觉就是一个字——爽!

方文惕本来可惜他的几块钱,如今见电风扇当真做成了,不禁喜笑颜开。争抢着站到风扇前头,肆意享受炎炎烈日下的清凉。

“哟嗬,瘸子,还整个风扇吹呢,蛮惬意的嘛……”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店外响起。

方文惕抬头一看,脸色顿时就白了。

店门口,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阿飞,领头的穿个背心,理个小平头,满脸凶相,一双眼睛斜乜着方文惕,满是挑衅之意。

“三位大哥……进……请进来坐……”

方文惕结结巴巴的,脸色愈加白了。

“谁是你大哥,少他娘的乱攀交情。”

小平头身后一个敞开衬衣的长毛挤进来,推了方文惕一个趔趄。还好看在方文惕是个残疾人的份上,没太使劲。

“这位是强哥,认识不?”

“是,是……强哥,请抽烟……”

方文惕拿出一包一毛钱的“火炬”,给几个二流子上烟。

“去你娘的,什么货色也敢往外掏,当强哥是收破烂的叫花子?也不打听一下,咱们强哥是什么身份,抽你的火炬?你妈的还不赶紧去买几包好烟来,最少也得是大前门。”

火炬一毛钱一包,大前门三毛五,便是严玉成做了县革委一把手,也不常抽。

敢情这几个家伙是老街的街痞,在这一带收“保护费”的。

当然保护费这个词语,要在八十年代港产片大量涌入之后,才在内地流行开来。不过强哥这伙人,干的就是这活。

强哥摆摆手,止住长毛,阴阴地对方文惕说道:“瘸子,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