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冷风一吹,欧阳浩从昏迷中苏醒,一张口,就迷糊糊喊了一句。

韦氏的眼睛登时通红,连声安慰:“我儿,我儿你别怕,我带你找他,带你来找他!”

下一刻,欧阳浩张着嘴,却顿时失声……脸色煞白,眼睛到是睁着,可是一动也不能动,只有眼珠子滴溜溜转,面上露出惊怖欲绝的表情来。

眼角微微湿润,流水涟涟。

他母亲半搂着儿子,一脸的焦虑癫狂,在门外嚎啕大哭,口无遮拦地大喊:“求求你,红尘小姐,你就大发慈悲,出来见一见我儿,我知道我们家儿子配不上你,可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要是欧阳家绝嗣了,那我也不活了!”

这就显出房子不够大的弊端,外面吵吵嚷嚷,里面除非堵住耳朵,否则钻到最里面也还是能听得到。

红尘苦笑着摇头。

韦氏这般一闹,罗娘她们反而心平气和了,事实上生气也没用。衙门的人这次来得极快,没等韦氏下一轮号丧,就利利索索地把人提溜走。

还分出一排衙役暂时帮她们家站岗。

红尘如今到底不像以前,身为一个郡主,哪怕还没有正式完成册封典礼,那也差不多是正经的有了爵位的人,总不能随便哪个平民百姓就给冲撞了。

那边衙门的人也头痛。

欧阳浩是个新科进士,他们好歹多少给一点儿面子,拖着韦氏走,却也不至于直接把人关大牢里去。

不过,韦氏并不是傻瓜。

被人往京兆尹面前一带。她就知道那位小姐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京兆尹别看只是个四品官,可能在京城当这个官的人,那绝对不能是一般人。

早年陛下还当过一段京兆尹。

后来陛下的亲侄子礼王爷也兼任过一年。

由此可见,这个位置在大周来说,绝不是在北燕、大雍那种憋屈的憋屈职位。

现任京兆尹姓于,叫于泽。京城名门。那位鼎鼎有名的于太夫人就是他一个远房姑母,关系不算近,但也看得出于家势力之广。在京城大部分事务,他还是应付得了,为人也圆滑,轻易不去往死里得罪人。但那些犯了事儿的王孙公子们在他面前也不敢太炸毛,大体上会老老实实按照他的想法。该赔钱赔钱,该受罚受罚。

当然,要出了大案子,也免不了有各种扯皮。要是背景不硬,还真不敢执政京兆。

眼前这事儿到不大,就是挺腻歪人的。

于大人板着脸训了韦氏一顿。韦氏很老实地听了,连连保证。绝不敢再去骚扰人家小姐,这才让人放了回去。

他们一个老,一个弱,真关大牢也不合适,还会损害那位小姐的名声,真让外人说一句仗势欺人,那是本是有理也变得没理。

这事儿过去,韦氏的确安安分分的,再不敢到红尘门前捣乱,只是,京城隐约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大部分是说红尘冷血无情,连人家欧阳公子都快不行了,也不肯去看一眼。

就算不喜欢别人,可对方毕竟是个一心爱慕自己的男人,连这点儿面子都不肯给,未免过分了些。

韦氏到没说什么,只是去各个医馆求大夫救命,私底下有人向她探问消息,她也只会哭,一言不发。

这么一来,到还真有人觉得红尘欺负人。

世人不说愚昧吧,但在传播消息方面,无论什么时候,都习惯传那些阴暗的,晦涩的,让人听了刺激的消息。

这等事不敢当面说,却也是暗流汹涌。

罗娘和小严一连数日,脸色都不大好看,红尘到一点儿不着急:“你们也别急,这是京城,不是杞县,一点儿流言蜚语伤不到人。”

要是在京师,连这点儿流言都能毁了一位圣上亲封的郡主,那荣华郡主早不知化作枯骨几百年,红尘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桌子整理了一下,取来一张符,投入炭盆,又扫了坐在桌前很无聊的老参一眼,使了个眼色,对方就轻飘飘飘出去。

两年来,老参早就挣脱束缚,能很自由地行走,他那本体也长得越发粗壮。

红尘用了个巨大的盆栽用的花盆,这才能装着它到处走,连眼下宅子里那么大一花园,都没敢把它埋进去,到不是装不开,纯粹是这地方毕竟只是暂住,老是埋进去挖出来的,也很麻烦。

老山参打算找一块儿风水宝地安家,然后自己跟着红尘四处走便是。

大不了让红尘给它布置个防御阵法之类。

老山参出去溜达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门帘后面就跟了一个单薄的黑影。

罗娘还是有点儿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两年过去,见到的妖魔鬼怪到也有几只。

有时候妖魔不吃人,吃人到是自己的同类。

红尘敲敲桌子,修长雪白的手指上略带了一抹灵光,又一伸手,那黑影就被吸引过来,老老实实地在书桌前落座,满脸迷糊,不过神情到是变得清醒不少,一抬头乍见红尘,吓得猛然跃起,又扑通一声坐下。

“你,你……”

红尘身上的光灼得她心神动荡。

“你叫什么?”

舌尖含着一口灵气,红尘轻声道。

“小妇人娘家姓周,小字薇薇,后嫁欧阳家为媳。”

红尘心下了然:“说说你是怎么死的,为何纠缠欧阳浩?”

周薇薇一怔,面上浮现出一抹茫然,好半晌才道:“小妇人也不知,不知为什么离不开我夫君……”

罗娘皱眉,居然是个糊涂鬼。

她见鬼的时候不多,不过偶尔听红尘讲故事,到是说起过有些鬼死后脑子容易迷糊。生前很多东西都记不得,只是若有冤情,或者有所牵挂,会本能地按照生前的执念行事。

红尘吐出口气,摇摇头,又取了一张符,随手扔到前面桌上的炭盆里。

轰一声。火苗飞溅。

老参很有眼色。刺溜蹿出门去干活,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屋里寒气迫人。黑雾弥漫。

周薇薇吓得脸色煞白,“鬼,鬼啊啊啊!”

罗娘:“……”

红尘一巴掌拍在桌上,下一瞬。屋内瞬间平静,连被风卷飞的书卷。也老老实实又落回原位。

这次来的那个影子却比周薇薇凶暴,一脸狰狞,是上一次红尘在欧阳浩肩膀上见到的那一个文静少妇,只是这会儿一点儿都显不出先前大家闺秀的仪态。

红尘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向她泼了一下,这个凶暴少妇一个激灵回神,身体疼的瑟缩。黑气却散了,见到红尘。显见是认识,竟然扑过来将将挨着桌子:“小姐,千万不要嫁到欧阳家,欧阳浩是疯子,他娘也是疯子!”

“别急,慢慢说。”

安抚了一句,这妇人才冷静了些,或许是终于有人能听见她说话,她也憋得久了,一口气恨不得把满肚子话都倒出来。

“……妾身初嫁给欧阳浩,也没觉得不妥,他很有才气,能作文写诗,长得也相貌堂堂,我家只是小门小户,能得一读书种子为夫婿,爹娘都很高兴,可没过多久,妾身就发现他的脾气不像表现得那么好,很是暴躁,有一次也不知在外面受了谁的气,竟一脚踹得妾身吐了血,半天起不了身……”

少妇说到这儿,周薇薇身体一抖,一下子缩头抱住肩膀,整个人都钻到桌底。

“呜呜,不要打我!”

罗娘大吃一惊:“竟有这等事?”

红尘也愕然。

要说这些日子,欧阳浩母子两个捣乱,她们是觉得挺烦人,但最多也就感到欧阳浩这人有些拎不清,脑子糊涂,可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毛病!

在外面打听,这个欧阳公子的名声其实很不错。

那些文人都认为他彬彬有礼,才气十足,事实上,能在那么多士子中,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考中二甲进士,谁也不能说他没有才。

“妾身虽然委屈,可他事后伏低做小赔不是,保证再也不犯,妾身也就原谅了他。”

这事儿很正常,红尘苦笑,女子都嫁了,这年头也是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挨了打,恐怕还要为自己的丈夫遮掩,毕竟是家丑,怕是连娘家都不乐意让知道的。

“我本以为他真能改好,可之后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就收拾包袱想回娘家。”

少妇脸上挂了两行泪,“想我虽非百年名门世家,家父也算是有些名望,妾在家中父兄疼爱,生活也安乐快活,若不是不幸以前的未婚夫出外行商遭了劫匪亡故,我也不至于嫁给他一普通举子,哪里能忍受这些?”

“那日我下定决心,要给爹娘写信,告知一切,好与他和离,我宁愿青灯古佛一生一世,也不愿意受这等屈辱,不成想,不成想……”

少妇蜷缩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欧阳浩不要脸,竟仿造我的字迹给爹娘写信,只说我,我与人私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