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挺俄国造的双轮水冷式马克沁从勒勒车上抬下来,被几个精壮的蒙古汉子推了上来,乌泰狠狠的道:“给我杀光那些汉人”

他没有想到,包头城的守军竟然是如此的顽强,四五百人硬是顶住了他五次攻击,城下尸体积了三尺多高,血水将城墙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十几名蒙古汉子拉开了一条长长的红绳,乌泰的小儿子德楞泰按照蒙古习俗,搬了把椅子坐下,身边是抱着雪亮马刀的督战队。十几个黄衣喇嘛叽里咕噜的念着谁也听不明白的**,然后用手蘸着清水洒向蒙古马匪的头上和身上。

乌泰的相貌颇为清秀,对汉文也通晓一些皮毛,而德楞泰则粗鄙不文,生的五短身材满脸横肉,草原汉子典型的罗圈腿,尤其显眼的是右半边脸上长了一块巴掌大的红印,好像是被谁刚刚劈面打了一巴掌似的。

德楞泰扯着粗憨的嗓音吼道:“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你们是草原的雄鹰,没有谁能挡住勇士前进的道路,现在是用马刀显示你们勇气的时候了谁第一个冲上包头城,我就把城里最漂亮的姑娘赏给他???包头城里的银子比天上的白云还多,每个人拉十套车都拉不完,还有比牛奶还白的汉女,谁抢了就是谁的,胆敢退过这条红绳的,我杀他全家”

一个马匪傻乎乎的问道:“那我抢十个汉女都归我吗?”

德楞泰笑骂道:“只要你家的帐篷够住,抢多少都是你的”

马匪一本正经的道:“那我就再抢十顶帐篷”

财帛动人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严刑峻法和高额赏格的双重刺激,令马匪再次躁动起来。他们扛着简单的云梯,踏着满地的尸体,冒着城头的子弹发起了攻击。

乌泰也就只有这么四挺马克沁,子弹也不充裕,平常当作心肝宝贝,不到万不得已难得用一次。机枪子弹横扫过低矮的城墙,打得垛口一片沙土四溅,有些子弹穿过了垛口的土堆,将躲在后面的士兵直接打下了围墙去。有的子弹嵌进青砖城墙,把一尺多厚的城砖打的块块碎落。守军还击的火力却难以打到机枪阵地的位置,偶尔两发流弹打过去也只是“当啷”一声被马克沁厚厚的护盾挡住了。

蒙古兵不会搞火力支援那一套,一发起冲锋机枪就停了下来。但是这次冲锋却比上次凶蛮得多啦,这些汉子都跟不要命一样,半敞着怀露出厚厚的胸毛,发出震天的怪叫声音,漫无边际地四面拥了上来。

王大卯带着士兵用排枪还击,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蒙古人的队伍又过于密集,几乎每枪都会有人倒下,镖局的趟子手也将打野猪等大型野兽的铅质独子掺杂着铁砂装进了滑膛枪,每发子弹出膛都会带来一阵鬼哭狼嚎之声,不少蒙古人被打瞎了眼睛,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然后被后面拥挤过来的蒙古马匪活活踩死。看到蒙古人已经靠近了城墙,后面的马匪纷纷扛着云梯往前跑。

北洋军也发了狠,看见云梯就死命的往下推,火力也朝这里集中,攀着云梯往上爬的蒙古人被成批的伐倒,死尸在梯子周围摞起来老高。不时有马匪冲上城头,都被他们用刺刀挑了下去,那些西帮的伙计、跑街开枪打仗的本事不济,但是也都红了眼睛,搂住马匪就合身跳下城墙。

“大德通”驻包头的大掌柜马荀心疼的滴血,西帮的伙计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必须是山西同乡而且不能和掌柜、东家有亲属关系,还得机灵过人又要性格纯良敦厚???光是培训就得五年之久,每个人都是西帮的宝贝。跑街们更是钱庄、票号的精英了,这些人的都是未来的掌柜,指望他们独当一面,而现在这些商界的精英却和那些肮脏的马匪死在一起,马荀看得心如刀割。

乌泰在城下咬牙切齿的看着包头城,一道高度不足三丈的土墙就把他拦在了外面。如果拿不下包头,没吃没喝的马匪在茫茫草原的冬季,除了死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到时候无论是想在草原上谋一条生路或者是远走俄罗斯,都已经没了讨价还价的本钱。堂堂的郡王比一条丧家犬也不会强多少

机枪和步枪的子弹划出的火光几乎将城墙的垛口都给包围了,可是那些汉人的反抗却丝毫没有减弱,他们用子弹、刺刀,甚至石头和拳头来对抗数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厮杀声和伤者痛苦的哀嚎响彻了整个草原,风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乌泰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告诉他,满洲人和蒙古人是草原和森林的狼,而汉人则是绵羊,羊天生就是给狼吃的。他曾经深深的相信这句话,直到起兵之后被吴俊升的巡防营打的屁滚尿流才猛然醒悟,狼和羊的身份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现在,汉人是狼,而蒙古人才是羊,草原的苍狼被二百六十年的铁杆高粱给喂成了孱弱的绵羊,蒙古早已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甚至不是僧格林沁时代的蒙古。任何一支汉人的军队都已经轻易的击败蒙古人。

意识到这些之后,乌泰更是痛恨汉人,痛恨曾经在满蒙贵族统治了二百六十年之后,只要一点火种就可以唤起血性的民族。

“长生天在上,草原的雄鹰只有饮了热血才能令它飞的更高,大漠的苍狼只有用敌人的骨头才能磨亮它的獠牙???成吉思汗的子孙没有懦夫,只有勇士谁第一个冲上城墙,第一个撞开城门,我就把城里十分之一的人赏给他做奴隶,把最肥美的土地赏给他做草场”

战斗依然在持续,二十师的营长王大卯已经不知道打退了蒙古人多少次的进攻,军装上血迹斑斑,搞不清是自己流的还是敌人的血,营长王大卯浑身浴血,一条腿受了重伤,全靠步枪的支撑才勉强能站的起来。城里的百姓卸了房门,拆了房子帮助他们修葺城墙,青壮年男子扛着锄头、铡刀协助守城,女人则熬了热油、人畜粪便,从城头往下浇。被烫伤的蒙古人皮肤立刻就会脱落,然后在痛苦呻吟中慢慢死去,哭嚎声犹如受伤的野狼。

从黄昏打到了深夜,挑着松油火把又战斗到了拂晓,守军杀伤了上千的蒙古马匪,但是自己也已经损失惨重,城门几次失守又几次夺了回来。厚达三寸包着铁皮的城门,上面全是斑驳弹孔,阳光射进城里,在地上映出星星点点的圆洞。

北洋的这个四百多人的一个营,现在能战斗的不足百人,其中还有四十多个是轻伤员。四大镖局的镖师、趟子手更是几乎丧失殆尽,以一手形意拳打遍了半个中国的“神拳百变”戴雨亭老镖头,额头中了一颗机枪子弹,天灵盖被掀飞,脑浆和鲜血洒在了城头,当场死于非命。西帮的伙计、跑街也几乎全部战死,辉煌了数百年的晋商一夜间元气大伤。

现在守军的子弹加起来已经不足两百排,每人平均不足十发,两挺格林炮也炸膛了,从城隍庙拉来的两尊“威武大将军”铜炮因为火药和铁砂用尽成了摆设。

王大卯苦笑着摇了摇头,包头已经完了,蒙古人只需要最多再发动一次强有力的冲锋,就可以占领这座塞上明珠???弟兄们已经尽力了,他们几乎流干了最后一滴血,他们对不起这个国家,对得起九万里的关山和五千年的煌煌华夏。

可是,在遥远的中原,谁会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一场惨烈的战斗呢?也许,到了明天从高原吹来的风沙就会掩埋血迹,没有人还记得有四百名军人为了国家的荣誉,拼尽了全力流干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