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一下,让我锁一下门。”说话的是东娘,接着,听到一串哗啦的钥匙声。

“有什么可锁的,里面那位,都有饿了五六日,不吃不喝,就是让她走,她现在都走不出这间阁楼,更别提下楼。”是另一个婆子的声音,听声响,似乎抢过东娘手中的钥匙,拉着东娘就要下楼,“快走,东娘瞧瞧,烧焦的气味和烟雾都飘到这儿来了,楼里人都去提救火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帮忙扑火,可千万别把这座园子烧了。”

说完,又道:“大娘这回也真是发善心,竟然只饿着上面那位……从前对于不听话的,可是横竖先抽一顿鞭子的事。”

“……还不为了折折傲气。”

“哼,我看是舍不得,这回来的两位小娇娘……别真是出自大家……长得可真好……”

声音隐隐约约,直至销匿无迹。

甚至,直到脚步声都没有了。

唯剩下,救火声的喧嚣声从东边传来。

烧焦的气味,一直刺激着昏昏沉沉的郑绥,又冷又饿又渴,早两次,她试图着出声,就发现嘴唇干枯得厉害,喉咙里难受得已发不出声音。

听方才外面的那位婆子说,她已经关了五六日。

五六日,怎么都有这么多天了,五兄还没有派人找到她?

或许,谁也不会想到,她和袁三娘子会被卖到红楼来。

想到这一点,郑绥伸手扶着扶墙壁,想起来,只是浑身无力,一起身,腿就直打颤,使站不稳一般,最后,又跃落到地上。

果然如那位婆子所说,如今,她想要走出这间小阁楼。

一时间,郑绥心念如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靠着墙壁歇了半晌,直到缓过劲过。

凭着想活着的信念,重又试着站起身,

大约是她太想活着,不想就真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更不想死在这肮脏的地方,再不济,她多少也能明白,这红楼到底是什么地方。

东娘有些话,说得很对,那位大娘花大钱把她们买回来,绝不会让她们这么轻松就死去。

那位大娘的有句话,也说得很对,求死,不过一瞬间。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

求死的念头,她想过,只是现在,她却还想活着。

想活的理由有许多,最先闪过她脑袋中的,是五兄,阿耶,还有外祖母,外祖父……一想到这些疼爱她的人,她便不能死,几次令她想要屈服。

求生的欲念太过强烈,郑绥又试了几次,最后颤颤微微地又站起了身,犹如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撑扶着墙壁,往门外走去。

这一路,只有区区数步,郑绥却走了很长时间,到门口时,扑嗵一声,又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郑绥没有再起身,慢慢地伸手,移开了门,吱吱声发出,门果然没有上锁,门外亦没有守着的人,光线极其刺目,使得她忙地移开了眼,回头望向屋子,幽暗的屋子,让一束从外面照射进去强光,给照亮几分,空荡荡的屋子,什么都没有。

郑绥有些明白,为什么每次东娘进去问她话,只移开一点点缝隙,进来后,又立即把门给阖上,她原以为,东娘这样,是为了防止她逃开,原来竟是,她整日待在幽暗的屋子里,眼睛突然之间,无法适应外面明亮的光线。

好一会儿,适应过来,郑绥的眼睛还是不敢强睁开,只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离门口约有五步远的距离,便是搭着一座阙台,阙台的一边,有出口,有下去的长梯,阙台的前面,透过间疏的栏杆,绿树成荫,尤以垂柳最多,一丛一丛的,枝干高大,枝叶繁盛,间有楼阁亭宇,只是看不真切。

栏杆乃木柱,都是刷上一层青漆,阙台四周,垂着铃当,风吹来,叮当作响,近来,她常在这种叮当中醒过来。

缓缓地爬起身,扶着门框,木门板哐地一声,响,撞到了墙上。

郑绥整个人倚在门上。

光线很明亮,但天上的云层很厚,太阳躲在云层里,时隐时现,一下子没了踪影,一下子光芒万丈。

一阵阵焦味与烟雾,随风从东边刮过来。

郑绥慢慢地挪出屋子,眼睛打量着周遭,看到东边一团烟火,很浓很大,人更是乌压压的,跑进跑去,提水扑火,进去把人救出,甚至还看到那位大娘在外面声嘶力竭的大喊声,护院苍头仆妇,甚至连女郎都全部在那忙碌,那是座有两层的楼房,楼上,还依旧有女郎求救声传来,甚至还,男客衣裳不整地冲出来。

看到这一幕,郑绥忙移开眼。

这座园子很大,园子里楼台亭阁,便有十余座,东边的成凤园过来,有一个大的湖泊,两岸垂柳成荫,蔚然大观。

最西边,便是她所在的这座阁楼,再往西,有一堵一丈高的围墙,围墙的另外一边,是一座寺庙,只是寺庙不大,略显得有些荒芜,杂草丛生,繁茂的树枝,都快要越过墙头来。

郑绥只往西边移了移,扶着栏杆,很快就坐到了地上,透着园子,目光不停地在园子里巡视着出门口,从前门出去是不可能,那里人最多,又临街,只出得去,也会很快让人发现,并给抓回去,而后门,方才她看了一下,剩余有两个婆子在把手,只是从她这儿下去,要绕过中间的湖,才能出去,虽说现在西边,根本没有人,但要经过那个大湖泊,很难不让人发现。

更别说,她也没有那么大力气,走这么长的路。

郑绥闭了闭眼,身体完全靠在栏杆上,一阵风吹来,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双手不由环胸抱紧了几分,她身上的外裳,早已让人给脱去,连穿在里面的夹袄,也让人给褪去,只余下一身素色的中衣。

倦缩着不知过了多久,浑身冰凉一片。

飘过来的烟雾似乎少了许多,又重新睁开眼,东边成凤院那边的火势,小了许多。

不想多想,只怕过不了一刻钟,火就能扑灭,那两位婆子就会回来,到时候,她更不可能逃出去。

逃,这个字眼窜入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