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七年。

正值春末夏初之际,京都昨晚上刚落了场雨,清晨的天有些湿漉漉的,温暖且清爽。

陶氏送走了夫君,着了一身紫红水色瑞草云雁锦衣便坐在了黄花梨木镜架前,一头青丝披散,任着身后的丫鬟红笺给她梳发。

陶氏瞧了眼镜中的自己,染红的指蔻轻轻抚上了脸蛋。如今她已年近四十,这七年来保养得宜,容貌上还瞧不出明显的变化,甚至一颦一笑间尚带少女娇嗔,可身子毕竟是诚实的,她到底是有些老了,譬如,昨晚下了雨,这腰便隐隐作疼,却是一晚上都睡不踏实。

想着,陶氏轻抚了下腰,一抬眸却瞧见红笺含羞一笑,哟,这是在想什么呢?她轻摇了下头,不作解释,却是平淡道:“把你手上的头发拿来我看看。”注意到了笑,自然也瞧见那丫鬟速度极快地拔了发藏起。

红笺一愣,答了“是”,便将手伸出摊开,就见三根如雪的发丝静静躺在手掌上,突兀而明显。

陶氏拾了一根,玉白的手捏着仔细瞧了瞧,愈发感叹自己老了。

而她老了,子女便长大了,可想想,每一个都不让她省心。不提那两儿子,单提那丫头,当年病好后,家里人都宠着,自然什么都任着她了。这倒好,小丫头这些年别的不多想,仍是一门心思扑在吃上,还是一个小吃货,不过好在……

陶氏心念着,将白发轻放在了梳妆台上,摸了摸梳好的盘桓髻,道:“今日便去玉芙院瞧瞧沅沅吧。”

这七年,自家女儿还是住在玉芙院的,不过,在她满十岁那年,荣国公将爵位承袭给大房的之前,命人又翻新扩建了一番,如今那院子便又大了一倍。约莫一年前,女儿瞧院子空旷,就命人又种了些东西,这回倒不是些果树,而是些正儿八经的花儿。

想想,这也算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而今去玉芙院,倒也能瞧见一团繁花锦簇,像是个姑娘家住的地了。

陶氏一路缓步走着,待行至了玉芙院口,就见到一着碧绿比甲、约莫十四岁的鹅蛋脸小丫鬟双手捧着个竹筐,正急匆匆地走过来,见着她,赶紧地行了礼“三夫人。”

而这丫鬟,正是陶氏给自家女儿亲自挑的贴身丫鬟,名唤莲雾。原先的半夏与忍冬年纪渐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便不大适合服侍女儿,她就于三年前又精心挑选了两丫鬟,送到了女儿身边。这丫鬟名字还是那小丫头取的,一个名唤莲雾,一个便叫雪梨。

陶氏见这莲雾从外面步履匆匆回来,又有意护着竹筐子,心里疑惑,她轻应了一声,眼眸就轻扫了一眼竹筐,只见里面装满了满满的黄白色饧糖。

“这是要做什么?”陶氏走近,微蹙柳眉问道。

“……姑娘说,乘着今儿院里花开得好,她想做些鲜花饴糖来吃。”莲雾迟疑了一下,便硬着头皮答了句。

鲜花饴糖?!

陶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这小丫头种了那么些花儿不是为了赏心悦目,还是为了口腹之欲。这么一想,她不由地朝院子眺眼望去,就见到繁花似锦中,两个忙碌的小身子,偏偏坐在木梯上,兴致勃勃采着花儿的还似自家女儿。

院子内,这两人自然还未发现有人来了。

着一身湖蓝比甲、约莫十三岁的丫鬟雪梨手执着竹篮,正一脸专心致志地瞧着梯上的人。

姑娘今年十三岁,身量未足,瞧起来有些瘦弱,不过真是肤白胜雪,今日偏又穿着一身衬肤色的珍珠色醉花纱衣,瞧起来愈发肤若凝脂。

这会儿,她坐在木梯上,飘逸的纱裙落下,脑袋高高昂起,瞧不清其正面,可见一双细长白润的手灵巧地折着树上的玉兰花儿,这注意力便要被吸引了去。

瞧着那粉莹如玉的指蔻,雪梨忽而想起了花朝节,也正是姑娘的生辰那日,府上请来了两位伙伴,一位是陆家千金,另一位便是近年来被京都贵族世家、人人夸赞的项家千金——项雪萱。

而都说这项雪萱乃是京都第一贵女,雪梨却是有些不服,旁的不说,单说自家姑娘这容貌便要胜出好几分。可谁让姑娘被藏在了府内,从不被带着出去出席各式宴会,自然也就无人能识她。

不过最近,这京都倒曾传起一件奇闻——京都夜半子时,时常有一宛若山魅精灵之女骑着鹿儿消失在深巷之中。

而此女是谁?便是不用猜也晓得。

“接着。”

雪梨想着入神,却是没注意玉兰花儿丢下,听见喊声,她下意识地先抬了眸,就见到了那就算见过好多次,乍一入眼,仍会心肝儿一颤的脸蛋,见那雪肤红唇,明眸皓齿,只觉得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什么都刚恰到好处,尤其是一双眼儿似泛了水儿,瞧起来极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