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根据线索一路追踪到白鸟王国的西北部,前面十多公里就是飞马王国了。”

特工报告说:“四年前格斯佩尼子爵在白鸟王国边境阻挡意志帝国的入侵,战败身亡,他带了六十个男女仆从,包括了搜寻目标,也就是菲妮殿下的父母。这些仆从有一半死在了战场上,其他人被其他几位贵族接收了。”

“目标被这里的伯爵接收,仍然还是农奴。两年半前这里遭遇了一场寒流,伯爵领地,还有周边地区,一夜冻死了好几百人,他们也……”

“他们跟周围被冻死的其他几十名农奴一起埋在了这里,我们根据骨骸还原技术复原了尸骨的生前相貌,确认了是他们。”

特工说的时候指住两具抱在一起的骨骸,其他骨骸也一样,要么两个,要么几个抱在一起。都是在寒流下相互取暖,却还是没熬过来的农奴。

特工再道:“我们还追查了灵魂残迹,确认他们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大墓地。就不知道是在冥河消解了,还是跨过冥河进入了冥界。”

塔伦斯看着那两具骨骸,记起当年那对令人憎恶的夫妇面目,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后他回过神说:“辛苦了,把那两具尸骨带回来。”

特工抱起尸骨,可这些尸骨已经交织在一起,顿时牵动了其他尸骨。

换成一般人,直接扯掉就行了。特工是费共成员,这种区别对待有悖信仰,只好小心翼翼的分离。

塔伦斯改了主意:“先别动了,放回去重新掩埋。把这个地方遮掩好,做好标记,以后再处理。”

通讯结束后,塔伦斯把影像发给了李奇。来白鸟王国的目的之一就是寻找菲妮的父母,现在找到的是尸骨,可不是个好消息,就让李奇告诉菲妮吧。

自己这个爷爷,还真是不称职啊,塔伦斯苦笑着摇头。

转头再看废墟,塔伦斯的目光渐渐沉凝,原本有些佝偻的胸背,一点点的挺直了。

这个昔日的苦痛教会高阶祭司,现在的费共老枢机,低声自语道:“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啊。”

………………

白鸟圣地前,李奇收到了影像,暗道不出所料。

别看白鸟王国数万年不倒,可不倒的只是个壳子,它几乎就是整个费恩凡人世界的缩影。王室纷争,贵族倾轧,劳苦大众困苦不堪。

在这种环境下,菲妮父母这样的农奴,别说颠沛流离几千里,就是小小的变动,也很难熬得过命运的道道筛选。

十二白鸟骑士在白鸟王国里就像现世神祇,他们只为维护自己的存续,只是守护白鸟这个力量根基。只有在白鸟王国受到天灾和外敌的威胁时,才会出手。

在这样的封闭社会里,底层的民众时刻面临着各种威胁,可不管是贵族国王,还是白鸟骑士,都从未想过改善民众的待遇,因为那与他们无关,不是他们所努力的目标。

数万年啊,仍然还有奴隶,仍然是一场小小的寒流就死十分之一以上人口。

这当然不是白鸟的责任,可运用白鸟之力的白鸟骑士们,还好意思说自己维护了数万年的安宁?

李奇抒发着感慨,同时为后面该怎么跟菲妮说而头痛。

父母留给菲妮的就是痛苦,她可没什么思念。但也不意味着可以露出灿烂笑脸,对她说“有个好消息”。如果她真的把这事看作好消息,李奇反而要担心了。

这时小红忽然尖着嗓子,喘不过气似的在他心底叫唤:“快!快!快啊!”

李奇捂嘴,止住猛烈咳嗽的冲动。

你这叫声配上阿黑颜的话,真是太棒了!

小红无比亢奋:“感觉越来越清晰了!快摸上去!”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奇赶紧呼叫,小红却置若罔闻:“我感觉得到,只要摸上去,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秘密,就都明白啦!”

一股洪流般的力量冲击在心底荡开,让李奇身上喷出浓郁的暗金光芒。

“啊啊啊——!”

“不——!”

“谁!?是谁!?谁在干扰!”

小红像受伤的母狮般咆哮,李奇都想象得到她两眼喷着血光,浑身炸毛,跳得老高准备撕人的景象。

丢开杂念,感应着自结界传出的隐约震动,李奇也浑身汗毛起立,里面出事了!?

正要招呼魔女们还有尤斯卡尔动手,小红猛然又蔫了,她悻悻的道:“草!谁特么搞的垃圾设定,还有跳不过的CG!”

才想起同时也在给李奇发讯,她随口道:“没事没事,我刚才太紧张了,就当我皮了一下。”

你……

李奇气得鼻孔喷烟,你这不是皮,是皮痒了!

………………

地下深处的宏大空间里,菲妮已经冲到了水晶树所在的山坡上,伸出的手却被浓郁的白光阻住,怎么也摸不到那株水晶树的表面。

大地猛烈震动,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地底把水晶树向上顶。原本已经触碰到顶壁的树冠继续向上挤撞,枝叶断裂,水晶飞溅,晶莹璀璨的碎芒如雨点般洒下。

白鸟骑士们正魂飞魄散,空间微微荡漾,意识也摇曳了一下,景象骤然有了变化。

头顶的洞壁消失了,换做紫蓝相间的深邃星空。

莹莹白光笼罩住他们,那是中间巨大的冷白光团。他们十二白鸟骑士分布在光团四周,像是这个光团的侍从或者守卫。

那缤纷的水晶碎芒,变成点点羽毛般的白光,悠悠向下飘落。

脚下不再是土地,而是广博的大地,就连云层也只是像盖在大地上的一层轻纱。

白鸟骑士们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光团,却只隐约看到一个窈窕身影。虽然看不清细节,却下意识的生出确定念头,那是菲妮。

他们想进一步确认,注意力却被点点白光吸引住。

他们注意到,白光不仅在从身边的光团中飘落而下,也在从脚下的大地飘升而起,一上一下宛如环流。

他们注视着那些光点,发现飘落而下的光点是纯粹的光芒,让他们感觉到温暖与充实,那自然是白鸟的力量。

当他们注视到飘升而上的光点时,却是一幕幕急速流动的画面,因为太快看不清细节,不过很明显的生出疼痛、柔软、寒冷、温暖、饥饿、慵懒、悲伤以及喜悦等等不同的感受。

稍稍品味着些感受,他们又能感应到飞速掠过的一张张人脸,上面的表情对应着这些感受,令他们生出更强烈的共鸣。

那些人脸大多丑陋而粗鄙,就是他们最常见的那些泥腿子,偶尔夹杂着一张精致、细腻、整洁而美丽的脸,却如雕塑般毫无表情,令他们想到那些飘落而下的光点,只是纯粹的白鸟之力。

“原来是这样啊……”

菲妮的脆嫩嗓音响起,异常空灵,不带任何情绪。

“我,菲妮-多诺米斯,真的只是个凡人。”

“我并没有背负什么既定的命运,跟苏伦、苦痛女神或者白鸟,也没有什么直接的特别联系。”

“我只是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凡人一样,灵魂融入了白鸟之力。”

“我只是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在问自己是谁,一直在感受痛苦,又在痛苦里继续问。”

“然后,我离开了这里,我获得了李奇的拯救,我认清了自己的痛苦。”

“这正是白鸟之力想要的,这正是白鸟陨落在这里的原因。”

随着菲妮的空灵话语,白鸟骑士们的心神投入到飘落而下的光点里,似乎灵魂附着在了上面,跟随着一起降下。

一股时光被猛然拉伸到无穷大的错觉挤占了所有意识,他们似乎投入了子宫里,再降生而婴儿。

他们被粗粝的麻布包裹着,咬着干瘪的如头,拼命吮吸着奶水,然而只有可怜的几口。

他们的肠胃自小就被饥饿煎熬,他们更多体味的是腥涩的羊奶牛奶甚至狗奶,再在各种疾病的攻击中苦苦支撑。

最终他们幸运的撑过了这一切考验,活到了可以喝麦粥的年纪。

然后他们就得用羸弱的身体和瘦小的肩膀,扛起超越他们身体重量的物品或者工具,在田间、马厩或者贵族老爷身边忙碌。

这时候他们已经习惯了饥饿和寒冷,那让他们的心灵变得坚强。从小就挥舞锄镐的手、踩在碎石泥土上的脚生出厚厚的茧子,让身体变得坚韧。但他们又得开始接受皮鞭对身体,他人用言语和唾沫对心灵的鞭挞。

最终他们被训练得习惯这一切,不再有痛苦的感觉。

所以当他们看到有人表露出痛苦的时候,他们会生气,会愤怒,会想方设法让那个人和他们一样习惯于痛苦。

只有极少数人,他们的灵魂或者太纤细,或者太坚韧,所以总是问着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他们总是无法习惯接受痛苦,这让藏在他们灵魂中的白鸟之力一直很纯粹,没有被侵染。

但这些人会比其他人遭受更多磨难,会更早夭折。身体入土,灵魂消散之后,那一点白鸟之力带着在这片大地上的短暂磨砺,再度回归到白鸟里。

所有凡人死后,灵魂中所含的那丝白鸟之力都会回归。但只有那种纯粹的光点带回了力量,让白鸟可以继续循环。相比损耗,收获太小,无法让白鸟跃升到更高的星空。

“这就是白鸟吗?”

所有白鸟骑士都在瞬间经历了一段短暂但却完整的人生,那是不同于获得了超凡力量,从而不受困饥饿、寒冷以及他人心灵鞭挞的人生,那是只属于穷苦凡人的人生。

他们因此而疑惑,看起来这才是白鸟的主体,白鸟的意义。

在白鸟王国这片大地上,所有人的灵魂里都有白鸟之力。

那么他们这些白鸟骑士,跟白鸟之间到底又是什么关系呢?

更重要的是,白鸟到底是什么?

“白鸟,就是银月之心……”

菲妮的清冷话语响起,让虚景破碎,地下世界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