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一个不太规矩的人。所谓的守规矩,在我看来,无非就是小时候耍点小聪明骗骗老师活着骗骗家长罢了。但是事实证明,很多时候因为我的不守规矩,而导致我莫名其妙的吃了许多苦头。

例如小时候还能随便在街上放鞭炮的时候,家里人总是会跟我说,小孩子别玩这些,玩火要流尿。流尿,重庆话的意思就是尿床。家长总会用这些很奇怪的谎言来善意的保护自己的孩子。一度我也因此感到害怕,因为尿床在我看来是挺丢人一件事。直到后来明白这原来只是一句谎话后,我开始跟家里对着干。于是当他们再次跟我说什么玩火要流尿这样的话时,我通常会反问他们,那我玩尿会不会流火。

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好在我从小都不算是个好奇的孩子,所以不会经常问一些很弱智的问题。我想全世界各地的小朋友都跟我一样问过自己的爹妈,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外国家长通常会说,你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或者是说你是从我身体里飞出来的天使之类浪漫的话。而显然中国家长尤其是我爹妈的答案就丰富多了。

“你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你是土里长出来的。”

“你是农民伯伯卖给我的。”

甚至还有更夸张的,夸张到亮瞎了我的眼。

“你是康师傅冰红茶买一送一换的。”

“你是充话费送的。”

“你是我用快播从网上下载下来的。”

所以我常常很佩服那些中国家长的创造力,虽然欺骗是一种大恶,但是这种玩笑般的欺骗,却显得非常可爱。甚至在你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会忍不住嘴角上扬。严格来说,这谈不上是“欺骗”,因为大家会当成一个笑话,不会有人因为听说自己是充话费送的而去认营业厅的姑娘当妈,如果真有人那么做,估计那智商也就挺让人觉得无奈的。但是谎言假若夹杂了私心,扩大了范围,那就必然成为一道罪障,害人害己。

这件事情发生在2011年,距离我的退行大约两个多月的日子。那天,我接到一个焦急的母亲打来电话,电话那头起初还好好在跟我说话,但是说着说着,突然就激动起来,在电话那边开始大哭。一方面由于我没弄清楚情况,也就只能一个劲的安慰她,但是我却不知道到底在安慰她些什么。另一方面我很明显地察觉到,这个母亲之所以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这说明这件事已经不是刚刚发生的了,至少有一段时间了吧,母亲肯定是之前已经想过很多办法,所以在开始跟我通话的时候刻意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谈到某个触及她的点的时候,就崩溃到无法收拾。

我告诉这个阿姨,请她先不要着急,把事情慢慢说给我听。或者你要是觉得电话里说不明白,咱们可以约在外面茶楼或是快餐店,当面把事情给谈谈。

那位妈妈在电话那边花了不少时间才停止抽泣,最后她带着略微激动但比先前好得多的声音跟我说,咱们还是约个地方当面谈谈吧,我女儿出事了,快要不行了。

人命关天,既然知道了,在当时的情况下,是没有理由让我袖手不管的。而且我也没十成的把握真能解决得了,但是处于那种母亲的爱,我至少得去弄个明白,这也是起码的尊重。

跟这个妈妈约见的地方在杨家坪步行街的一家蛋挞很好吃的快餐店。从电话里的声音来分析,这个妈妈估计是50岁上下,而且从声线来猜测的话,应当是一个比较富态的人。可是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却觉得有点意外。岁数的确看上去就是50多岁的样子,身形瘦小,而且个子不高。虽然有点时髦的烫了个末梢带卷的发型,不过她的相貌却跟他的发型有些显得格格不入。大概是出门的习惯,我看得出这个妈妈出门之前还稍微画了点口红。而原本化妆出门的人,理应是比较高兴才对,但是这个妈妈却一副忧愁的模样。这也难怪,都找到我身上来了,还能不忧愁吗。

这个母亲姓徐,所以我叫她徐妈妈。这是彩姐教我的,说这样的称呼能够更容易让人感到亲近。

徐妈妈坐下以后,我替她点了杯热牛奶,因为自己也饿着肚子,所以我也给自己弄了点吃的。由于是谈正事,我也不好意思买什么会导致吃相很难看的例如汉堡或吮指鸡一类的食品,只能买个薯条,买点蛋挞就好。

徐妈妈告诉我,这次是通过以前厂子里的一个老同事才打听到我的电话,而她的那个老同事,是我爸爸妈妈一个厂子里的职工。而且我虽然不熟但是还算认识。徐妈妈说,她自己是90年代就离开了厂子里,而且虽然是同一个单位,但是却不认识我的爸爸妈妈。我告诉她没关系,找到我了就是缘分,如果能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就一定尽力帮忙。徐妈妈跟我说了声谢谢,然后看着我的脸,注视得有些久,我估计她是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于是我擦了擦嘴巴,问她道,徐妈妈,你女儿目前的情况是什么?她说,她成天消沉,感觉疯疯癫癫的了。

听到她这么说以后,我突然有了种不好的感觉。但凡我所经历过的鬼事,要么就是鬼害死了人,要么就是把人吓得很惨,但是还不至于疯癫。相对于这两种情况,疯疯癫癫的反倒很难解决问题。因为你问他点什么也说不明白,想要从事主身上找寻线索,那是相当困难的。于是我问徐妈妈,那你知道造成你女儿疯疯癫癫的原因是什么吗?徐妈妈皱着眉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问她这意思是什么?她说,起初女儿开始出现这些反应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工作压力过大,还特意带女儿出去散心然后开导她。徐妈妈说她当年离开厂子的时候,也是一度非常迷茫,好在自己挺了过来,后来还自己开了个连锁餐饮店,日子熬出头来也就好了,她深知那种年轻时候困惑的感觉。所以她在那段日子常常耐心的劝慰自己的女儿,告诉她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就看你的心够不够坚强。

我点点头,因为徐妈妈说的很对。

徐妈妈接着说,大概在半个月以前的一天晚上,女儿突然打电话回家说,自己要从男朋友家里搬回来住。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肯说,于是徐妈妈猜测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当下也没多问,就让女儿住了回来。奇怪的是,送女儿回来的就是她的男朋友,而且大大小小的包很多,好像全部家当都搬了回来,而男朋友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自己走了。徐妈妈尝试着问女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女儿却突然发脾气说这些事不关你的事什么之类的。然后接连好多天,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都不出。

徐妈妈说,她原本准备让女儿接替自己的事业,好好把连锁餐饮搞下去,但是女儿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前几年时间里,硬是凭着一股冲劲,成功地在重庆黄角坪一带开起了一家靠手工制作四格漫画的工作室,虽然谈不上很有钱,但是业务不断,女儿也算得上是个小老板了。事业顺风顺水的时候,她的爱情也降临了。徐妈妈很对女儿的男朋友很是满意,希望等到来年就给他们俩把婚事给操办了。而如今女儿八成是失恋了,而且因此还影响了工作。

徐妈妈接着说,还不止这样,大概在一个礼拜以前,半夜里徐妈妈突然听到女儿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因为徐妈妈的丈夫去世得早,所以这个50多的女人半夜奋不顾身的冲进了女儿的房间,那天恰好是个雷雨天,映着闪电的光,她看到自己的女儿蜷缩在房间的一角里,双手狠狠扯着头发,一边哭一边大喊着:

“不要!走开!别靠近我!!”

徐妈妈赶紧开灯,然后冲上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女儿却在徐妈妈的左手小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徐妈妈说到这里,挽起衣袖来,把被自己女儿咬的那个伤痕给我看。徐妈妈的皮肤不算白,但是那个清晰的齿痕周围,已经是紫红色的淤青了。看样子,这一口还是下了点狠力气的。徐妈妈把衣袖放下来,接着跟我说,被咬了以后,她由于着急,使劲摇晃着自己的女儿,要她醒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雷下雨,女儿做恶梦,加上心理压力大,于是就有些不分虚幻和现实。谁知道摇了几下,女儿就张大了嘴巴,舌头倒缩好像快堵住喉咙,然后翻着白眼,喉咙里发痴那种“咳咳咳咳”的奇怪声音,接着就倒在了地上。

这下徐妈妈急坏了,赶紧把女儿抱到了床上,又是打耳光又是掐人中,女儿始终是翻着白眼张着嘴的模样,虽然一动不动,但是徐妈妈说她还能感觉到孩子呼吸均匀。但是她毕竟不是医生,于是就立刻打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还没到的时候,女儿却突然醒了过来,然后问徐妈妈说,你怎么坐在这里看着我?徐妈妈很惊慌的告诉她,刚才你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晕倒了,但是她女儿却说,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可能。徐妈妈还为此给她女儿看了自己被咬的那个伤痕。于是母女俩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救护车和急救人员赶到的时候,经过初步检查,发现徐妈妈的女儿一点事都没有,根本没有惊动120的必要。在临走之前丢下一句120电话是为人民服务的电话,你们没事别乱打,不要浪费我们为人们服务的时间。

很好,多有幽默感的急救人员,我相信他今后一定能够成为一个科学家。

徐妈妈接着说,当下她和女儿都跟救护人员连连道歉,徐妈妈见自己女儿也没什么大碍,心里寻思大概是梦游一类的。虽然还是担心,但是比起之前也算是放心了许多,于是她打算等次日看看能否联系个心里医生,来给女儿好好疏导疏导。可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一阵歌声给吵醒。她看了看时间发现才不到早晨6点,而且听歌声就是自己女儿的声音。于是她穿好衣服打开女儿的房门,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大清早发什么神经。可是打开门一看,她就惊呆了。

我问她,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徐妈妈面色凝重,犹犹豫豫的说,她看到女儿光着身子站在床上,一边借助床垫的弹力,一边蹦蹦跳跳的唱歌。唱得还是那些从来都没听过的,连语言好像都不是中文的歌曲。

原本我很想问她,那种一弹一弹的,肯定很好看吧。但是我也很害怕被她泼过来的热牛奶烫伤我俊朗的面容。于是忍住,转而问她,您女儿唱歌,用的是什么语调?你从来都没听过吗?徐妈妈点头说是。

徐妈妈说,不仅如此,从那天早晨开始,自己的女儿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的,常常自言自语,而且说的全是些从未听过的语言。有时候咧着嘴巴哈哈傻笑,天真烂漫,有时候有齿牙咧嘴,面露凶很,用那种很生气的语气大声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吵吵闹闹着,还摔坏家里的东西。不吃饭,不喝水,就算徐妈妈给她把衣服穿上,要不了多久她就自己把衣服扯坏,全身脱精光。

我问徐妈妈,你难道这段日子都没叫医生来看看吗?她说,看了啊,看了不少医生,但是给出的结论都是所谓的“间歇性歇斯底里精神病”,这种病症在他们看来除了必须送精神病医院治疗以外,还必须长时间与外界隔离,只在房间里留下一些看似熟悉的照片来帮助治疗。而且医生还说了,这种间歇性的疾病,就好像是一个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去杀个人的变态狂,他杀人毫无动机,而且不留痕迹,再一个,非常危险。徐妈妈顿了顿说,几个医生都强调,这种疾病,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小。

我没有说话,心里在演绎着那位小姐癫狂时夸张的模样,当然,是没穿衣服的那种。

徐妈妈还说,后来她也曾想法子通过观花婆端公道士这些人,但是依旧没有效果,而且各说不一,有的说是中邪了,有的说是遇上狐仙了,奇怪的汤汤药药吃了不少,还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甚至有个道士来看了一眼就直接说没救了,让徐妈妈赶紧准备后事。顺便还递给她一张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名片。女儿不吃不喝,连汤药都得用灌的。目前都接近一个礼拜了,人看上去非常虚弱,但是疯癫起来又很是精神,这就更加让人担心,因为这种时候这种大运动量的癫狂,只会加速这个姑娘的消亡而已。徐妈妈不死心,动员了全部亲戚朋友打听,后来才通过老同事找到了我。虽然徐妈妈的老同事和我家没什么交情,但是我父亲一向在单位和社区里都和大伙打成一片,还算挺有威望的。所以我猜想那个老同事知道我的事情,八成也是领里之间传出来的口碑吧。

于是我思考了一会儿,其实就徐妈妈说的这些情况来说,除了和精神病一模一样以外,以我的角度来说,我更担心的被鬼上身。

我曾遇到过很多次鬼上身的情况,几乎都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有的还会因此说一些外地口音的话。通常举止怪异,阴郁、邪门。但是我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疯疯癫癫像神经病一样的却又被鬼上身的案例。于是我打算跟着徐妈妈一起去她家里看看。我问徐妈妈,那现在您女儿在家里吗?她说是,她临走前把她绑在床上了。我心想真残忍,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徐妈妈说,女儿现在说什么都不肯穿衣服,只要给她穿上她就大吼大叫大哭大闹,所以就只能不给她穿,害怕她着凉,绑上她以后还特别把家里的空调打开,吹点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