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全能震怒发威的时候,庄言一直在低头拨号,扭头避开刘全能发飙喷出的飞沫,接通电话,斜眼睨着惊怒无比的刘组长,恨声说:“喂王处长?我庄言。麻烦让财务科立项,查维护部二组的账。组长叫刘全能。”

庄言口里说的飞快,轻车熟路像吩咐家奴。他的目光一直横着刘全能,看着他张牙舞爪,看着他冻作横眉怒目的冰雕,看着他凛然震怒的五官融化成和煦乞怜的笑脸,仿佛宝相庄严的怒容金刚摇身变成点头哈腰的店小二。庄言这里还在通话,只见刘全能热情如火地蹭上来,拍着口袋摸出烟盒,低头自己噙一根,抬头已是嬉皮笑脸,自己的烟都顾不上点,双手捏着两百块一包的特供往庄言脸上送,口里亲热责怪道:“庄课长和王处长关系这么好,怎么不早说?搞来搞去是自己人在打架!也好,不打不相识,小刘给您赔不是,承你这个情,以后有事吩咐!尽管吱声!”

张悦惊讶地吸一口气,喃喃称奇:“刘组长表情变这么频繁,人皮不痛么?”

刘组长面暖心焦,只顾扭脸向张悦讪笑两声,其实五内如焚,继续和面色铁青的庄言套瓷,一个人谈笑风生:“今天都怨我,怨我!无论怎样我都认罚。而且我和执法处那么好,给执法处的那通电话您就当没打过,交给我,我去和副处说!而我和王处长也是同乡啊,您就高抬贵手,别让王处长为难了。”

怨只怨刘全能默守陈规,掐指算庄言履历,入职不到一个月,说的上话的都只有寥寥几人,怎么有空闲培植盟友。刘全能只道庄言孤军奋战。没想到这人一个电话就拨进了自己最怕的那台座机,拨进了号称八部禁区的大内行政处?

草?王处长往上就是老佛爷魏东娴了!王厚正人如其名,脸皮奇厚,又正大光明,递烟不抽,送礼退回,贿赂王处长比攻略老佛爷更加希望渺茫,一直是刘全能一块心病。奈何内务部执掌重器,冠居八部之首,部长又是个女人,连总决策官的面子都不卖,在刘全能等人心中一直是一片西天净土:不仅不能染指,而且一旦沾上边就是驾鹤西去的一天。庄言突然给王厚正打电话,刘全能顿时像小鬼晒了太阳,险些魂飞魄散。

如果庄言不出面,他刘工能小火慢熬地玩死张悦。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滴水难入的内务部居然有庄言的人,还特么是王厚正?!

庄言是怎么结交王厚正的?王厚正连礼金都不收!!难道庄言有RMB都买不到的东西?!

查帐??如张悦所说,他刘全能的帐经得起查?!

刘全能确实功夫了得,和绷脸无视自己的庄课长都能聊的热火朝天不冷场,一席话说的顺理成章滴水不漏,最后还恰到好处给自己留下三分薄面,愣说成别让王处长为难,把同乡的功能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一边热情洋溢地喋喋不休,一边忍着腰痛蹲下去,弯腰拾地上写着七百万报价单。

张悦说的一点没错,刘全能负责的A层毫发无伤,这个月支出最多一百五十万。他报账虚高,就是乘着基地挨打的春风,舒心惬意地趴在研发组上面发“吸血财”。

但是一只灰暗无光的皮鞋轻轻踩在那张报账单上,让刘全能的手停在那里颤抖。刘全能的目光顺着裤管爬上去,扫过外套,领带,最后和庄言居高临下俯瞰的双眼对视。

那双眼里冰天雪地,寒冷无情。被庄言的目光冻一个哆嗦的刘全能意识到,刚才的热情都是无用功。仿佛绳子烧断,他的心像烤鸭摔进炉灰里,烧焦炙痛,脸皮真实地露出呆滞的绝望。

他苦心孤诣堆砌的积威,绞尽脑汁炮制的地位,也许就像皮鞋下的那张纸,从此肮脏污秽,不复光鲜。左右逢源几十年,如鱼得水的刘全能竟然一步踏空。一念及此,他心凉如冰,这十几年未曾体味过的凉意,像非洲人摸到冰块,感觉冰得烫手。

他突然张嘴无声,泪水鼻涕开闸汹涌,一把抱住庄言的裤腿嚎啕道:“课长!你别这样!您有理,您全对,都怪我,我傻逼!您别这样,求求你了……”声音越哭越低,额头用力抵着庄言的胫骨,口里喃喃:“做人留一线啊课长!您早说有这神通,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跟您叫板啊!执法处那边我给您去说!我无能!我诬告!怎样都行,课长您可放我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