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走到了亭子里,程安国请了宋多福坐,他动手在泡茶。练武的大手捏着一把红泥烧制的岁寒三友小茶壶一点也没有违和感,粗粝的两指捏起小小的查盖,倒进去一汪清泉水,搁在红泥小炉子上烧水。

铁钳子拨了拨炭火,程安国问道:“住在宣国公府,开销大吗?”

程安国懂公府侯门里头的门门道道,无亲无故的住进去,打点下人各房各屋有个什么事有个由头往来,只要宋多福的脸皮不是厚得和城墙一样,就没有一天不花钱的,那府里从上到下都是见惯了富贵的,看不上小钱,所以宋多福明面上是随了姑娘的分例由公府开销,暗地里也赔进去不少。

程安国懂这些,所以直接问她开销大不大。

宋多福鼻尖一酸,心头又一丝甜,道:“那一次要不是在澄江府遇见你们,爹爹被人作局骗去的三千两银子也讨要不回来了。这笔钱爹全数给了我再添了一千两,出门的最后一晚,娘又塞了五百两。我有那么多钱呢,现在又多了一笔四千多两的银子,怎么花都够了。”

“上面的来往就算了,这里头的迎合相处之道也是你要学的。”程安国腰板挺直的坐着,面部表情的道:“只是底下的那些人,你也不用太顾忌或者是讨好他们,一群奴才,他们记不得吃,记不得喝,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能记住的是权势!”

“我知道了。”

程安国说得有点严肃,宋多福答得有点深沉。

程安国手伸到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是五百两面额,这笔银子他本来是想午后送去给养伤的杨勇,现在见着宋多福又说起银子来,这笔银子这会儿就先拿出来贴补了宋多福。

宋多福看着银票递过来有些惊慌失措,双手抓着裙面道:“我有银子……”

“那一笔是那一笔,这一笔是这一笔。”程安国笑了笑,俊朗刚毅的脸庞有些柔清:“你的银子,能省点儿就省点儿,说得明白点儿,我贴补点儿,也是应该的。”

宋多福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拿起银票,紧紧的捏住,舍不得放手。

宋多福出自商户之家,对银子是有独到的理解,对她来说,男女之情若是涉及了金钱,不是庸俗,不是一个女子对男子的依附,是虚幻的情爱建立了坚实的依靠,一个男人要是愿意主动把钱交给女人,这漂浮在两人之间无影无形的感情才是扎在泥土里生了跟发了芽。所以这手上捏的尽管只有五百两,心头染起的喜悦,比今天早上拿了四千两银子还要高兴,宋多福差一点儿喜极而泣了!

程安国看到了宋多福眼角闪过泪光,心境顿然也觉得充实了一些,这时泉水已经煮到了八分,他开了茶罐用银勺子取茶叶,取了两勺君山银针放在紫砂茶壶里,倒水,又拿起一个镊子夹着茶杯,用余下的热水清洗一遍茶具。最后汤色清绿明亮的茶水注入茶杯,香气清馨,回味甘淳。

宋多福最近喝了不少好茶了,什么庐州云雾,峨眉雪芽,太平猴魁,但是这些话都不及程安国泡出来的好喝。

宋多福身上收着程安国给的五百两银子,手上握着温暖的茶杯,在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坐着,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暖融融的。

程安国拨了拨烧得通红的炭火,随口问的宋多福:“你身上带暖炉了没有,这些炭给你添进去。”

宋多福炙热的心口冷却了几分,轻声答道:“今天天气好,没带。”

程安国观察入微,感觉宋多福的情绪瞬间低落了许多,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宋多福张口就那么回,可是话到一半咬了咬呀,那些刻意忽视,在李斐面前都没有提起过的阴郁之气弥漫在心头。宋多福兀自摇了摇头,她不想做一个满腹猜忌的女子。

“你怎么了?”程安国又问了一遍,对于宋多福支支吾吾的态度有些担心,也有些不满,道:“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一阵挺长时间的沉默,宋多福怀着患得患失的忐忑之心,还有一丝丝自卑的情绪说道:“才没几日前,许夫人的娘家内侄女来府里小住,数日前,我在她手里看到了一个精巧的手炉,和你送给我的手炉是一模一样的。昨天我来武林园之前,在路上听到许姑娘的丫鬟和四姑娘的丫鬟说话,四姑娘的丫鬟像许姑娘的丫鬟打听,问许姑娘手上的铜胎鎏金小手炉在哪里买,许姑娘的丫鬟说,那是数日前和许夫人出门,在锦水街的一家□□铜器的周记铺子买的,只有一对的已经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