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介琪无往日一分机变,闷声倒坐下来,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又出了一头的虚汗。

“怎么就让李夫人知道了?”赵彦恒在屋里踱步,他在担心的是,除了他还有谁知道陈介琪的老底,是朱钦?还是郭坤?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把可疑之人想一圈,还是要问:“李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陈介琪自己六神无主,开头也没有顾及到赵彦恒的顾虑,待赵彦恒追问了两次,他才醒了点神儿,清润的声音带着沙哑,道:“我说了梦话,让阿月听去了。”

瑰丽的佛寺在燃烧中坍塌,慈悲的佛祖在烈焰中融化。陈介琪挣脱不了自己的心魔,他总是回到二十年前的过去,大哥惨死,母亲惨死,自己被劈成了两半,浑身是血,他在痛苦中不断的翻滚,那番身心之痛无边无际。

他梦魇了,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赵彦恒惊愕了一下,神情有点古怪了,低声道:“原来如此。”

陈介琪不是汉人,他的汉话说得再顺溜,要是在梦里回归到纯朴,他说的是母语。不是广西的土话,不是安南的语系,是阿瑜陀耶的语言。一地有一地的语言,比如生活在湘西的苗人和生活在滇西的苗人,说出来的苗语就不一样。语言的差别代表了地域的差别,阿瑜陀耶的语言,自然和任何一地的语言不一样。李月当场是一点都听不懂,一点都听不懂就有点奇怪了,毕竟李月在云南广西至安南一带混迹了多年,听话听音儿,还是该听到熟悉的话音儿。

李月那会儿就起了疑心,依样画葫芦的把陈介琪的梦话学了去,拜访了几个可靠的杂学旁家,便是京城中人才济济,陈介琪在梦里说的一番话一时也没人能译出来,后来朋友托朋友,找着了一个远涉重洋的能人,才分辨出陈介琪说的是南洋哪个小国的鸟语。

在这期间,李月又无意间看见了一个僧侣向陈介琪行礼。阿瑜陀耶是一个佛国,佛门和世俗共治,陈介琪在其中是怎样的地位?

那么早先陈介琪说的话,有几句是实话呢?

李月展开海图,冲陈介琪说的那一句话,是阿瑜陀耶皇室成员的爵衔冠称,类似于赵彦恒的‘襄王殿下’。

都这样了,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过去了。

赵彦恒一字一叹:“枕!边!人!”

最防备不了的,是枕边人。

陈介琪浑身脱力般的坐在黄花梨拐子纹圈椅上,双手摊在两边的扶手上,抿了下唇道:“现在阿月生气了,不想见我。你的王妃,也是直楞脾气。你是知道我的,我是没有说实话,但是我能说实话吗?说了实话人早跑……”

赵彦恒透过陈介琪这副够呛的样子试想一下李家母女的反应,歪心眼子转了一道,后退了一步,睁眼说起了瞎话来,道:“你说话且得仔细,我知道什么啊我!”

陈介琪瞬间被噎住了。

两个绝顶聪明人互相看了又看,意思都在眉眼上含而不露,说出来就失去真味了。

最后有求于人的陈介琪妥协道:“好吧,在此之前襄王殿下一无所知,那么现在襄王殿下可以帮忙了吗?”

赵彦恒念在陈介琪还算上道的份上,才纡尊降贵的问:“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陈介琪艰难的道:“汉人喜欢说劝和不劝离……”

赵彦恒痛呼了一下道:“有这么严重?”

陈介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垂头叹息道:“我不知道该什么办。”

诚如李月所言,他不骗她,靠近不了她。

现在他靠近了她,他离不开,舍不得,他活得像一个怨妇,怨声载道:“我一句话都递不上去。”

赵彦恒轻轻揉了揉额角,一番考量之后收容了陈介琪,自有下人把陈介琪领去厢房,赵彦恒转过头来就冲董让追问道:“爷说梦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