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恒幽暗的眼神略过佛前的案桌。他不会告诉李斐,云南郊外那座简陋的佛寺早就已经被他铲平了。

从他选择硬抢,而不是抹黑陆应麟开始,他就预备好了,这一世陆应麟依然会在李斐心里烙下印记。沐浴着佛祖仁慈的目光,赵彦恒的笑容如朗月清风,道:“你自己也不明白,你只是怜悯他,只有可怜的男人才需要怜悯,我允许了。”

李斐的眼眸中还溢漾着水光,她的手心紧贴着赵彦恒紧紧崩起的手臂,她将赵彦恒退拒了出去,道:“你生气了?”

赵彦恒笑得多么的爽朗,就有多么的生气,不过他也只是气一气罢了,无奈的道:“我要是能早来一年,多好!”

李斐轻哼道:“早一年,萧懋还在世吧。”

赵彦恒怔了一下。

李斐平静的注视过来,她无意搅扰死者的魂灵,只是她和赵彦恒,自有一番涟漪,老天爷为赵彦恒选中的时机,已经是恰如其分了。

赵彦恒嬉笑的眼神郑重了起来,他干脆跪坐在了地上,捋了捋额头,低声道:“那时候我们都不懂事呢,别人稍微施展些手段,就让我们惦记了起来,这都是懵懂无知。”

都自认懵懂无知了,李斐还能说什么,况且,陆应麟和萧懋,都是令人钦佩的人物儿,李斐不能抹去了和陆应麟的过去,也不会去怪罪赵彦恒和萧懋的曾经。

只是有一个人,李斐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也知道,我在李伯支离破碎的尸体面前发过誓的,要杀我的人,杀我不死,我便要了她的命。”

范慎都因为此事和朱妙华和离了,李斐不可能没有隔阂。明明是原配嫡妻,惶惶然变成了‘继妻’,李斐在朱妙华面前云淡风轻的模样是强装的。

“你可别告诉我,因为要拉拢宣国公,才放过了她。你也别告诉我,因为景王庇护着她,所以下不了手。你不是那么一个畏首畏尾的人,总是做了一世的夫妻,有羁绊所在,所以她再怎么怨毒和愤恨,哪怕如今累及了你的名声,累及了你我的情分,你也是一次次的对她手下留情了。”

赵彦恒的声音轻悦,眸中闪过焕然的神采,道:“你这是吃醋了吗?”

“她还活着!”李斐露出咄咄逼人的嘴脸。

赵彦恒脸上那股嬉皮笑脸的劲儿渐渐的散了,他变得凝重和不安起来,坐姿换了两次,最后蹲坐在地上,张扬了双腿伪装出了一个惬意的模样,道:“你不要去相信赵彦怿写的话本子,他少说有一半是瞎编的。你要看我写的……”

李斐双眼直射过来,道:“你那春秋笔法,知道我为什么没往心里去吗?因为太忽悠人了。”

赵彦恒写的《天方夜谭》,避讳掉了和李斐息息相关的许多人和事,失之于刚毅,李斐的性子外柔内刚,经过了跌宕起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中浸染,李斐已经失去了有情饮水饱的纯真。

和朱妙华的纷纷扰扰呼啸而过,赵彦恒被尖锐的风声划拉得脑子一片瘫软,他疲惫的说道:“前世围猎之后,我废杀了她,废了她,我想早晚是有那么一天的,因为我和她实在过不到一块去,只是杀了她,是我错了。那时有证据显示她伙同一班逆臣,意图行刺,所以我在盛怒之下赐死了她……”

那时候的证据,连朱钦都没有辩驳,俯首认罪了。赵彦恒也自以为朱妙华为了擢升到太后,会撇下他过继一个幼帝,所以赵彦恒当时深信不疑,把宣国公降为了诚宣伯,蔡氏和许氏幽闭家庙,朱妙华废居冷宫,在冷宫,朱妙华说了许多诽谤李斐的话语,可谓是句句诛心,赵彦恒为了维护已经死去的李斐,在盛怒之下,赐死了朱妙华。

“她那么一个人,狠毒却没有心机,做不了那样的大事,是我枉杀了她。想来苍天也是念着她是枉死的,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做下了这样大事的人,是李斐。李斐虽死,可是她的布局还在,从首逆掌印太监冯承恩府邸查抄出来的,在朱妙华的授意下,蔡氏和许氏与冯承恩勾结的人证物证,在死去的人都尘归尘,土归土之后,赵彦恒在一些机缘巧合之下确信了朱妙华在冷宫里对李斐的指控。

是李斐,借着那一股反对他的倒皇派势力,借着多年以前,由蔡氏送给冯承恩的一个名儿歌扇的丫鬟,将伪造的证据参入了冯承恩的府邸,才把蔡氏许氏和朱妙华三个女人,置于死地。

赵彦恒仰着头,眼眸上漾着一层水,心绪几乎哀伤到窒息,道:“是我错了,是我太贪婪,既害死了她,也害死了你!”